“台长……”林暖先和楚荨打招呼。
  刚才不打招呼，是因为中间隔着人，可以装作看不到，现在楚荨站在自己身边，林暖总不至于也装作看不到。
  楚荨点头，神情里难掩尴尬。
  大雨哗啦啦啦不停歇，楚荨和林暖站在一起，心情已经从最初的尴尬和害怕平静了下来。
  她望着林暖突然开口：“林暖，其实……在伊拉克我见过你！”
  正盯着雨大把地面砸出水花看的林暖侧头望向楚荨，她惨白着一张脸，拳头紧紧攥着，仔细看身体似乎还有轻微的颤抖。
  “我当时……也在姜氏的工厂，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楚荨哪怕此时说出来，也害怕林暖记得。
  那是楚荨这辈子，最无法原谅自己……觉得自己做过最耻辱的一件事儿。
  哪怕楚荨知道，即便是没有她怕死的那么一眼，陆相思依旧会死！
  可她也不希望是自己的眼神出卖了陆相思！
  和陆相思当时站起身时，那干净决绝好不惧怕的眼神相比，当时的楚荨是多么的渺小，多么懦弱可耻！
  这是楚荨这一辈子最大的伤痛。
  林暖望着楚荨，的确已经没有了什么印象，她摇头后淡淡开口：“没有什么印象了。”
  楚荨眉头紧皱，喉头哽咽，她想开口，却又没有勇气，但那件事儿憋在她心里，都快把她逼疯了！
  楚荨从口袋里摸出女士香烟抽出一根，夹在指尖点燃，手指颤抖。
  “我做了一件……特别没有尊严的事情！”楚荨深吸了一口香烟，开腔。
  林暖不知道楚荨所说的没有尊严是什么，可当时林暖人在伊拉克，知道那里是一个什么情况，在那个地方，只要能活着……做什么都不为过。
  “伊拉克那个地方，生命朝不保夕，尊严没有什么容身之所……”林暖不问是什么事，只是淡淡开口。
  这话从曾经也在伊拉克的林暖嘴里说出来，楚荨更能相信一些。
  她呼出一口白雾，盯着满天的大雨，泪水顺着眼角留下，她微微仰头开口：“林暖，你记不记得……当时那些武装分子冲进场子里，持枪把已经上车的我们全都逼了下来……”
  这么说，楚荨也是最后一批走的？！
  林暖记得最后一批走的，女性除了她和陆相思之外，还有不少……
  “当时那个带头的武装分子揪起我的领子，用枪指着我的头，问陆相思是谁？！”
  林暖记得，她当时低着头不敢抬头，陆相思用力握了握林暖的手，然后站起身走了出去。
  “是我的眼神，出卖了陆相思……”
  楚荨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是忍不住的哭腔、
  林暖很意外。
  当时陆相思叮嘱林暖低着头不要反抗，她也只顾着自己怀里的团团……
  可林暖的直觉，陆相思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站出来不连累其他人的，否则陆相思不会把团团托付给她，不会在那个武装分子问谁是陆相思时，用力握了握林暖的手。
  “当时那种情形，人人自危，可我……不该那么怕死的！是我的眼神害死了陆相思！害死了……团团的妈妈！所以林暖我一心想要和傅怀安在一起，一来是报答傅怀安的救命之恩，二来……也是为了图团团！我怕傅怀安和其他人在一起，其他人不如我这么喜欢团团！哪怕我只是因为愧疚之心，也会把团团当做命来疼的！别人……谁能做到？！”
  楚荨垂下头用夹着香烟的手拭去面颊上的泪水，那件事发生之后……楚荨的生命在她心底最深处，一直觉的她的生命是苟延残喘。
  “你一定觉得，我当时去傅怀安那里脱光了站在傅怀安面前很下贱！”楚荨转过头望着林暖，那双眸底全都是受伤，“可林暖，如果我不是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哪里会选择那么自甘下贱的方法？！”
  林暖默默望着楚荨，见她抽噎不停，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楚荨。
  楚荨微怔，伸手接过来，擦了擦眼泪，双眸红的不像样子，泪水不断的涌出来。
  “即便没有你那个眼神，相思姐依旧会站出去……”林暖等楚荨稍微平静了情绪才开口，声音徐徐，因为陆相思……是那么勇敢高洁的女人，她怎么会让别人替自己送命？！
  这些年，林暖在也没有遇到过比陆相思情操更高尚的人了！
  毕竟，一个人的情操真正如何，只有到了那种历经生死的关键时刻，才能体现出来。
  “相思姐在下车之前，把团团托付给了我，在那个带头的首领喊如果陆相思不站出来，就先打死这个女人，宁错杀不放过之前，相思姐就已经决定要站出来了！”
  林暖这话不假。
  那里的女性不少，如果那些恐怖分子要把这里的女人都打死，谁都逃不掉！
  所以，陆相思才会用力捏了捏林暖的手！
  林暖和陆相思相处时间虽然短，但彼此性情相投，她很明白陆相思的意思，陆相思是在请求林暖好好照顾团团！
  那个状况之下，陆相思没办法开口，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求林暖。
  “楚台长，怕死……谁都会！那种状况下哪怕就是你供出相思姐也无可厚非！”林暖嗓音淡淡的。
  楚荨望着那大雨，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都过去了楚台长！”林暖又道，“相思姐已经死了，如果楚台长你真的觉得内心愧疚……”
  林暖声音顿了顿，斟酌之后她道：“楚台长，你被称作新闻界的’铁娘子’，你还是最高新闻奖项的获得者，你能做的要比你想的更多，你能做到很多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如果我是你……我会把毕生的精力都投入到阻止战火中去，避免任何人在生命和尊严抉择时，下意识选择了放弃尊严！而不是打着愧疚的幌子，做着连你自己都觉得羞耻的事情……其实就是想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楚台长……你不该是这样的格局。”
  楚荨大概没想到林暖会这么说，她能听出林暖话里的意思。
  怎么舍得就这么放手？
  她以为林暖会站在道德的至高点，指着她为什么要害死陆相思，为什么让团团没有了妈妈！
  可林暖却用如此淡漠平静的语气说……都过去了，然后毫不留情的撕开了她内心那道遮羞的纱布。
  打着愧疚的幌子，其实就是想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吗？！
  楚荨想起那天晚上，她慌不择路赤一裸在傅怀安面前，脑子里一团乱，说的那些话……
  她闭上眼细想，那些话里，竟然没有一句是关于团团的！
  是啊，她只不过是打着愧疚的幌子，想要和傅怀安在一起罢了！
  如果真的是因为对团团愧疚，那晚上她一定会说出来。
  楚荨内心其实是有这样意识的。
  团团……只是她给自己的无耻找的一个借口。
  林暖这个女人这么通透，她居然用骗自己的这个理由来为自己的行为遮羞。
  这么被戳穿，实在是太难看了……
  楚荨泪水越发的控制不住，林暖这样的柔声细语，还不如给她一巴掌骂她是狐狸精，骂她不要脸在傅怀安面前脱光来的让楚荨心里舒服。
  林暖没有给她身体上的侮辱，只是轻描淡写地撕开了她的遮羞布！
  想到林暖说起陆相思，陈述了事实而不是添油加醋，让自己更加愧疚，更加无地自容……
  楚荨突然轻笑了一声，问林暖：“你总是这么圣母？！对于一个还是对我这么圣母？！你这个时候不应该把陆相思的事情说的更严重一些，让我以后无颜见傅怀安见团团，见你！毕竟那天我去了你们家，当着你丈夫的面儿脱了……”
  林暖出声打断了楚荨的话：“作为傅怀安的妻子，你那天去别墅发生的事情，让我很反感也很生气！但我相信傅怀安，哪怕是我没有在，你去了……傅怀安依旧不会碰你！对傅怀安这点信任我有，不然我不会嫁给他！你这么做，最后自取其辱的是你自己。”
  楚荨看着林暖清澈明透的眸子，指尖燃了一截的烟灰坠落，被弄湿脏了一地。
  她不得不承认，林暖说的对！
  不论是哪种情形，傅怀安都不会碰她！
  自取其辱这四个字说的真好！
  “伊拉克的事情，我只是在陈述当年的事，出于对相思姐的尊重，对生命的敬畏，不是为了你，你和我并不熟！作为傅怀安的妻子，我没有那个度量和立场来宽慰你！但我希望你清楚，我和傅怀安已经结婚，楚台长在知道的情况下如果强行介入，那是就是楚台长的人品问题！”
  林暖握着酱油瓶，一字一句，说的认真。
  在楚荨心里，想象过林暖知道这件事儿的各种状态，唯独没有想到林暖会是这个态度。
  远远的，楚荨看到一个身影……
  撑着伞，在大雨朦胧中而来。
  伞下的男人，五官英俊刚毅，薄唇紧抿，一身黑色家居服，单手插兜而来，在这阴沉沉的天空之下，那画面……居然像是一副水墨画！
  见林暖手里只握着一瓶酱油，没有伞，楚荨知道傅怀安来接林暖的。
  她灭了手中香烟，擦去泪水，深深呼吸调节情绪。
  趁着傅怀安还没有到，楚荨开腔：“林暖，我特别爱傅怀安！真的特别爱，不论是因为团团还是因为傅怀安，我的确在宵想你的位置！”
  林暖看向楚荨，目光清澈，丝毫不怵。
  “虽然你和傅怀安结婚，但我不是丝毫没有机会，我不会用卑劣的手段从你身边夺走傅怀安，但林暖……来日方长，我如果有正当可以得到傅怀安的机会，我不会犹豫！希望你有那个能耐让傅怀安一直爱你！”
  楚荨说完，拎着自己从便利店买的东西，冲进雨帘。
  那晚之后，如果楚荨尚且残存了一丝勇气面对傅怀安，可当傅怀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介绍林暖是他妻子之后，楚荨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在林暖面前说的那些话，楚荨不是开玩笑……
  人生这么短，爱一个人那么难！
  楚荨好不容易爱上了，怎么舍得就这么放手？！
  她现在没有办法面对傅怀安，可总有一天她会勇敢面对，她需要时间！
  和撑着伞的傅怀安擦肩，楚荨脚下步子有那么一瞬间的顿涩，她跑过傅怀安，停下脚步，回头……
  期望着，能够看到傅怀安回头看她一眼。
  可傅怀安，脚下步子未停歇……
  远处雨帘模糊了林暖眼角眉梢的笑意，让林暖整个人都变得不真切。
  大概在林暖在的地方，傅怀安就看不到其他人了吧！
  可傅怀安到底是因为……当初陆相思把团团托付给了林暖的缘故，还是真的爱林暖的缘故？！
  楚荨现在也搞不清楚，那个已经亡故的陆相思，到底在傅怀安心底占到了多大的分量……
  是否足够重要到，因为陆相思看重林暖把孩子托付给林暖，所以他也会爱上林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