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案风月_分卷阅读_171
作者:
关尔小禾 更新:2020-08-08 09:42 字数:6242
隋程从来没到过此处,一入书院,发觉这里屋舍古朴,景色野趣,顿时来了兴致。他一路在草丛树根里寻找猫崽,甚至想拐几只猫回去给狸奴作伴,心情悠然自得。
君瑶心无杂念,径直去了书院的学舍厢房。君瑶问斋长要了钥匙后,她率先进了于慎的房间。先前同明长昱来时,重在检查于慎留在房中的东西,并没有谨慎细致地观察他在房中留下的痕迹。房中一应物品都有两套,布局相同。床两张,桌案两张,柜子两套——这就是学舍的基本配置。于慎的东西,大多放在东侧,所以他的床也该在东侧,临窗处。
君瑶按常人回房休息的习惯推测于慎在睡前做了什么,又坐在床头,看向窗户。
窗户紧闭着,因时久无人居住,窗棂窗台上都落了一层灰,灰尘均匀无痕,大约是没人开过。
地面同样有一层淡淡的灰尘,门外的光斜照着,能看见依稀几个脚印——其中有明长昱与君瑶的,也有另外一人的,十有八九,这另一双脚印就是属于于慎。
君瑶心念一动,立刻蹲在最清晰的脚印旁观察,在脚印上,发现一枚被踩碎的树叶,应该是于慎在外行走时黏在鞋底,入房时带进来的。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发现。君瑶又去了罗文华的房间。罗文华的房间干净整洁,可能是来住的时候清扫过,所有物品都已经搬走,房内空无一物。
而后是陆卓远的房间。陆卓远的房间与罗文华一般,看样子都收拾过。但比起罗文华,陆卓远要随性些,只擦了显眼的灰尘,舍友的床桌等物,以及视线难以触及的地方,依旧灰尘满布,蛛网密集。
收拾得最干净的是床,这也能理解,毕竟要在上头睡一晚。其次是桌面,大概也只擦了能用得上的地方,中间一块还是蒙着灰尘,灰尘上印着方形的花纹,类似小桌案的底盘,在这旁边,还有两个圆形印痕。桌面较为干净的一方,可看清木桌的接缝,细缝里浸着颜料粉末。
君瑶围着桌面绕了几圈,发现地面的灰尘凌乱不堪,像是被人随意清扫过,沿着清扫的痕迹,发现石砖缝内,也有颜料。离门近的墙角,还有一片枯黄的树叶,大约是从门外飘进来的。
最后一间房,是祝守恩的学舍。这间学舍的位置在这一排厢房的最末端,位置也最偏,舍外的墙上爬上了斑驳的青黄霉迹,但房内干干净净,除了房顶上方的灰尘难以打扫外,视线能及的地方井然有序,清爽新净。屋外的一丛金丝竹婆娑摇曳,竹影摇映窗棂。
君瑶抬脚入内,在即将落脚时,脚倏然停在半空。这屋子很是干净,让人不忍心入内落脚。她心念一动,念及祝守恩入住当晚,应是下了雨,而祝守恩在山中行走过,鞋底也该沾了泥,多少也会带进房间里,难道他入房时没穿鞋?
确认自己的鞋底还算干净,君瑶这才入房。同样先检查床和桌子,床上常年铺被褥,没什么痕迹。倒是桌面上,有两块略微油腻的印痕,似有什么蜡状物长期放在桌角,蜡痕都浸入了桌面的漆里,君瑶俯身闻了闻,闻到淡淡的松香味。
因过于干净,是以地面的痕迹也明显,能看见桌角挪动拖出的印痕。临桌较近,且离地面也近的墙面上,有淡淡的刮痕,同样高度的地方刮痕也不少,但痕迹较新。难道祝守恩当晚打扫时,连墙面的污痕也刮扫了?
恰在这时,隋程喂猫回来了,看来还真是有所收获,抱了两只看似幼弱的猫仔在怀里。见君瑶在学舍里,他抬脚就要进门。
君瑶起身阻止:“大人别进。”
隋程也不在意,只在门口站着,说道:“听说这书院里的猫不少,以前是有学生喂的,现在学生走了后,这些猫就挨饿了。”
“是吗?”君瑶随口回答。
隋程一谈到猫,浑身都充满了劲儿,他给两只猫崽顺毛,说道:“我听书院的斋长说,有个叫祝守恩的学生,经常带些饭菜喂猫,将一只叫踏雪的母猫喂得很好,长此以往,那只猫见了学生也不怕了,上课时还会睡到窗边晒太阳,偶尔睁着眼睛听课,很通人性呢。我一听,就想去找这只叫踏雪的猫,可惜斋长说,它已经死了。”
君瑶依旧沉浸在搜寻线索与痕迹中,没与隋程搭话。
隋程自顾自说着,看着两只小猫崽,又愤愤然一叹:“你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吗?”他咬牙说道:“听说是有人看祝守恩不顺眼,连带着他喂的猫也看不顺眼,所以这几人就趁猫睡觉的时候,将它扔进水里淹死,之后还剥了皮毛,尸身也剁碎了,拿去喂了野狗。”
君瑶一怔,回头看着他,问:“是谁这么狠心?”
隋程恨恨然说道:“当然是书院的学生啦,嫉妒祝守恩处处高自己一头。至于是谁,斋长也没说。”他很是同情地把猫崽抱进怀里,指着其中一只黑猫,说道:“你看这只猫浑身漆黑,只有四只脚是白的,大约是那只踏雪生的。你瞧它生得这么瘦,浑身没有几两肉,大概是没人敢再喂猫了。”
“为什么?”君瑶不解。
隋程说:“斋长说的,只要是祝守恩喂过的猫,大都会莫名其妙的死去。有的是被摔死,有的被毒死,有的被利箭射死,总之惨不忍睹。从那之后,祝守恩也不喂猫了,书院里的猫也少了。我方才将旧院子走了大半,就看到这两只猫崽。”
见君瑶不怎么理会自己了,隋程蹙眉,眯着眼睛看了眼她紧盯的墙面,说道:“你总盯着那墙上的污迹做什么?”
“污迹?”君瑶说。
隋程说:“黑黑的几团,像脚印,有些模糊。”
君瑶立即起身,走到他的身侧,隔着些距离看方才的墙面。因那墙面被刮过,痕迹被抹去大半,从局部看也看不出所以然来。现在离得远了,从整体看,就能看清那几团黑影的轮廓。
君瑶心下一喜,似有无数的画面,随着她的推测一一闪进脑海里。有了今日的重返观察,祝守恩罗文华与陆卓远三人当晚入住的情况,她已基本了解。
最后的关键,是华阳园的库房。君瑶与隋程穿过学舍,入了华阳园。即使还有不少屋舍楼宇没有修缮完毕,但华阳园已经全部停工。工部掉了不少工匠来看着,而库房则由大理寺的人看守着。
君瑶依旧独自进入,拎着灯盏,灯光照亮库房的每一个角落。这里纤尘不染,空无一物,哪怕再看一次,也没有新的发现。她实在想不通,为何于慎的尸体和赵世祺会同时出现在这里?为何赵世祺哪里不看,偏偏要选择一个库房来看?这间库房,除了是案发地点之外,还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她几乎将库房的每一寸地砖都踩了一遍才出门,眼见天色将晚,暮色裹着秋雾晚风而来,再不回城,城门就要关闭了。斋长留君瑶与隋程两人吃饭,君瑶婉言谢绝,与隋程策一道马离开。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乐游原上清秋晚照,别是一番风致。君瑶无心欣赏,隋程也见怪不怪了,两人骑着马不紧不缓地走着。
去了一趟书院,少不得要打听些关于书院的事情,尤其是关于赵世祺的事情。
隋程问:“赵世祺那罗刹怎样了?定罪了吗?”
君瑶摇头:“他只是嫌犯,若非他与尸体出现在同一个房间内,且还有凶器,他早应被放走了。”
隋程冷哼一声,十分讥诮地说:“要说这案子与他无关我一点都不信。就算他不是凶手,也一定和凶手或者死者有关系!他先前强收街管费,打着整治街道的名义横征暴敛……这凌云书院也是他负责修缮的主要事宜,你说会不会是工部的人想要对付他?”
“也有可能。”君瑶听了隋程的话,将他所说的话与方才在书院的发现结合起来。
有几个重合的线索:书院、工部、于慎!
于慎若还没死,应该就去工部报到了。而他所得的职位,十有八九是陆卓远的,退而求其次,如果陆卓远也没晋升成,也可能是祝守恩的。换一个角度想,这起案子,还不会是因这个职位而引发的?
正思索着,隋程的面色突然一变,露出惊愕疑惑,他指着身后的树林掩映处,说道:“你看,那里怎么冒了这么大的烟?”
君瑶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清秋冷阳斜照的树林院落里,滚起一阵阵烟雾,烟霭浓烈,裹挟着蛇芯般的火舌冲天而上。君瑶心头大骇,立刻调转马头,厉声道:“是书院的方向!”
隋程愣了愣,在原地徘徊一瞬,下意识打马跟上她:“书院失火了?你回去做什么?帮忙灭火啊?”
马奔跑得如同一支离弦的利箭,风吹得衣袖猎猎作响,君瑶没时间与隋程解释,只大声说道:“你赶紧去侯府找侯爷,顺便派人去通知工部!”
眼下书院那边的人只怕也行动起来了,但怎么样都没有隋程快。隋程闻言纠结了一瞬,仓促间对她说了声:“你小心点!”便调转马头往城内奔驰。
君瑶很久没有体验过策马驰骋的感觉了,此时她心头丝毫没有策马而去的痛快,只有随着书院烈火灼心的焦虑!她实在没想到自己刚重查完书院,书院就失火了,不管这场火是不是意外,但她已预料到最坏的结果——线索与证据付之一炬!
她以最快的速度直接策马冲进了书院,烟尘与火光滚滚里,她立刻判断出失火的两处地点——学舍与离库房进的一排厢房。
书院内喊叫声杂乱,人影晃动,到处都是泼水的痕迹。这里离城内太远,潜火队根本来不及赶到。仓促中,君瑶下了马,在混乱的人群里看到了宋夫子。
“夫子!”她抓住宋夫子的袖子,“火情怎样了?”
宋夫子灰头土脸,急忙说道:“两处房子起火了,没烧到人。火势还没完全蔓延开,工匠和工部的人都在灭火。我去再叫些人来!”
君瑶颔首:“好,劳烦夫子去请周边别院里的家丁来。他们离得近,人手多!”
宋夫子不与她多说,步履如飞地出院喊人去了。君瑶冲进人群里,奔向学舍,从远处看了火势。火大概是从西边烧起来的,离祝守恩的房间尚远,相较于库房那边,火势要小很多。但陆卓远的房间靠着西面,很快就会被烧到,君瑶用手绢沾了水,捂住口鼻,冲进了陆卓远的房中。
烟雾已经将整个房间笼罩住,火舌穿过房梁上头飞到房间里,炙热得令人发慌。荜拨的火声与看不透的烟雾里,君瑶听见泼水的声音。她朝门口大喝一声:“先别泼水!”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听到了她的声音,果然没再听到水声。她开始将桌案往门口搬移,这桌子是实木的,分量很沉,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推到门口。
浓烟已经钻进她的口鼻和眼睛里,她窒息难耐,眼睛不停的流泪,又看不清房门的方向。双手在前摸索了半晌,竟发现门被人从外关上了,任凭她是推是拉,都没办法打开!
她惊得呛了几口烟,胸口里撕心裂肺地疼起来。她屏着呼吸,果断放弃桌子,俯下身摸索着往窗边走。如果那扇门是有人故意关上的,那就是要置她于死地。可天无绝人之路,凌云书院的学舍布局小且简陋,窗棂上只蒙了一层粗纱,随意一扯就坏了。新鲜的空气涌进来的同时,屋内的烟雾也如潮洪般往外涌,屋顶的火舌也在霎那间凶猛起来,热浪一阵一阵,灼烧着君瑶的背部,甚至让她睁不开眼睛。
她站在陆卓远的床上,奋力往窗户上踢,连踹几脚,半旧的窗户木断裂开,破出一个洞口,君瑶趁机钻了出去。一跳出窗户,她立刻奔向门边,果然发现门从外面上锁了。她入房时太急,忘了撤下锁,有人便顺势将锁扣上了。
开门后,她用力将桌案拖了出来,放到门前的榆树后面,免地桌子遭火。
而在这时,宋夫子喊的人也到了,陆陆续续来了几波人,不下三十个,全都提着桶端着盆,井然有序地扑向火苗,有条不紊地将学舍的火势控制住了。
君瑶长舒一口气,转身看向库房。库房的火势凶猛异常,直冲天际,将夜幕下的凌云书院照得透亮,君瑶心底一沉,也不管能否保住房内的线索,只想着先将火扑灭,她立刻吼一声:“去库房帮忙!”
有人先反应过来,宋夫子当即带着十几人前往库房。
斋长本也想一同前往,刚迈步就被君瑶一把拉住。
“斋长,你留在这里,看着所有的学舍,不能让任何人进去!这火来得蹊跷,若有线索,大理寺和工部的人还会查。”
斋长盯着满脸黑灰的君瑶,认了半晌才认出她来,连忙答应下来,叫上两个别苑来的家丁,让他们帮着一起看守。
君瑶认出这家丁大约是栖云小筑的人,才放心朝华阳园库房而去。
还未靠近库房,扑面而来的热浪便让人望而却步了,火光已经吞噬了一半库房以及邻近的两间屋子。工部的人就地取材,直接用沙土扑火,等后续的人带水灭火而来时,只求能控制住火势不让其蔓延了。
这场火来得太蹊跷了,面对火情,君瑶也无能为力。派人进两间熊熊烈火的房子里去只能送死。
“火势控制不了了。”宋夫子无奈而痛心地摇头,双眼被火光照得通红,“让人看住两边没失火的房子,不让火势蔓延吧。”
君瑶咳嗽着,点点头。
山长与宋夫子立即安排人手。君瑶站在原地,眼睛死死地盯着被烧毁一般的库房,看着火声轰隆里,另外两间的房屋炙烤着房梁椽木扑簌簌地掉落,摧枯拉朽的火势毁天灭地,将眼前烧成一片火海。
就在这火光漫海里,救火的人还在奋力堆着砂石,阻止火势蔓延。君瑶轻叹一声,上前帮忙。
就在这时,院内传来马蹄声,声声如铁,如战场擂响的战鼓,乌泱泱一队人马冲将过来,快得她来不及避闪。
待这行几十人快如惊雷般从她眼前掠过,他们已各持灭火的器具冲进了火光之中。这阵仗,堪比秋风横扫,方一靠近,就让冲天的火舌闻风丧胆了。
君瑶心下大震,与身边一起铺沙的工部衙役们呆若木鸡又兴奋异常。直到一声熟悉的呼喊冲入她的耳朵,她才怔忪地反应过来。
“小幺!”
第201章 柔情深切
这突然从天而降般到达书院的人,是明长昱带的人马,训练有素的有军中的兵将,也有从京城潜火队里调遣来的人。而后紧跟来的,是李青林带的工部的人马。
火势滔天,明长昱整个人沐浴在烈焰火光里,面容冷峻,双眼染血,他一边观察着火情,一边在人群中寻找君瑶。他下意识知道她不会冒险,她从来不会拿自己的命去拼搏,知道审时度势。可也许是炽热的烈焰冲昏了他的理智,让他冷静中莫名产生巨大的恐慌和焦灼。
君瑶在听到他的喊声后,立即冲了过去,跑到他身前。她有许多话要说,凌云书院的火情,以及学舍那边的线索……只是她站在他面前时,他似乎愕了愕,漆黑的眼眸深深地盯着她,千言万语,都融进他那双深切的眼底。须臾后,他紧绷僵直的身躯缓缓放松,慢慢地抬手往她脸上一抹,掀起衣袖把她脸上的灰擦去。
他的力道不轻,有些粗鲁,力量也有失分寸,把她本黑得均匀的脸抹成了花脸。
君瑶知道他在克制,可她悲喜交集,眼角落下了泪,混着黑灰,再也擦不干净了。
明长昱不得不停下手,上下打量她:“有没有受伤?”
“没有,”君瑶摇头,又看向站在一旁的隋程与李青林,略微退开一步。
隋程瞪大了双眼,愣了好一会儿,才上前一步,愕然道:“你是阿楚?我的天啊,你被熏成黑猫了!天太黑我看不清楚,刚才你冲过来,我都没认出来!”
李青林从袖中拿出手绢,递给君瑶,温言道:“擦擦吧。”
明长昱说道:“她脸上的灰擦不干净了,要用水洗。”
李青林面色平静地收回手绢,转身向同来的陆卓远询问情况,并安排火灾后续的事宜。
隋程趁机靠近君瑶,说道:“你赶紧去洗一洗,否则火光一灭,你就与黑夜融为一体了。”
君瑶乜了他一眼,不过也感激道:“还得谢你。”
隋程苦不堪言:“你是不知,侯爷骑马的速度太快,我几乎要把我的爱骑跑死才能勉强追上他。还有赵大人,他那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居然也能骑马狂奔,实在令我钦佩得紧啊!”他放松站姿,哀怨地说:“你瞧,我的裤子都被磨坏了。”
君瑶失笑,建议他找个地方自己休息。
大火过后,满地狼藉,众人本以为明长昱至少会先让人收拾残局,没想到他竟与赵工部大人一同进入了火势刚灭的危房之中。
最先失火的两间房屋,已经被烧成了空架子,成了焦黑的一片断壁残垣。李青林命人将还能看出形状的木料全部收拾起来,单独腾出地方来放置,又随明长昱去了库房。
库房被烧了一半,但库房本身就防火,情况没有太过糟糕。只是房顶的木料全部被熏黑,甚至有的被烧断,烧成了焦炭。
明长昱让人搬了木梯来,他攀着梯子看了看房梁,对李青林说道:“赵大人,看来有人想要毁掉证据,这对于你很不利。”
李青林沉默一瞬,低声道:“这只是其中一间,难不成,有人想将华阳园全部烧毁?只怕……”他顿了顿,用手抚住胸口,沙哑地说:“只怕他不会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