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垂下眼皮, 动了动嘴唇。
  陆灵没有太听清他说了什么, 那句话好像是“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会理解成另一种意思”。她不确定。那个时刻过去之后, 她没有再问一遍, 而他似乎也不准备再说一遍。她转过脸, 吧台后面的姑娘始终低着头, 陆灵从这个角度无法判断她是依旧在玩手机还是睡着了。
  电视上, 巴舒亚伊正一瘸一拐地被队医爱丽丝搀到场边。而菲尔像模像样地拍了一下队友，原地跳了两下，踏上了新女王公园的草皮。
  陆灵的笑意浮现在了嘴角。
  尼古拉斯也把头扭向了电视, 噢，那个古怪的男孩儿。同样出身于东伦敦，成长在莱顿东方青训, 但比派崔克-安柏古怪多了。
  他必须承认, 这场比赛之前，他对这个叫做“菲尔-沃伦”的球员基本一无所知, 但当时他在场边看到了克里斯汀最后对这个球员说话时的样子。
  这或许不是个普通的球员……但不可能比巴舒亚伊更强。
  有中锋的体格, 不一定就能打好中锋。
  那时他是那么想的。
  ****
  位于西伦敦的一家嘈杂的酒馆里。
  菲尔正一手拿着伏特加的酒瓶醉醺醺地站在桌上跳舞。桌下围着一群人在起哄, 除了有几个是他的好哥们, 更多的是陌生人。
  电视上也在播motd, 但酒馆里没什么人看，除了这个角落, 更多的年轻人都是在跟自己的朋友聊天打闹。
  “……嘿，混蛋, 说你呢, 把手机收起来，别他妈录像！”菲尔忽然冲下面的一个人喊道。他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已经是醉了，但他听到自己高昂的声音之后，又清醒了一些。等等，妈的，好像不止一个人举着手机……这他妈要是传出去，那个bitch肯定又要惩罚他去预备队呆上一阵……
  “菲尔，你怕什么？你今天在场上的表现，简直像着了火一样，就算你们老板知道了，最多罚点钱……”有个哥们笑着冲他喊。
  “胡扯！”菲尔蹦下桌子吼道，“那个bitch每次罚都他妈罚至少一周周薪，那可就是6000镑呢！我答应我妈妈明年要给她买房子的！！”而且那个bitch说过，她很容易对一件事情厌倦，如果她厌倦了罚钱，她就会把他赶走……
  这半分钟里，菲尔满是伏特加的大脑竟然无比理性地飞快地思考起来。
  “妈的，我得回去了。”他放下伏特加，抬头看了看电视。
  今天下午的感觉……真棒，他可不希望那只是一次性的。
  ****
  比赛最后不到二十分钟，qpr的新援菲尔踌躇满志地上场。他一上场就热烈地招呼队友给他传球。
  菲尔唯一感到满意的是，即使没有人喜欢他，但是这些新队友们并不会像十几岁的小孩子一样不喜欢他就不给他传球。
  是的，职业足球嘛。
  马里奥一脚长传球给过来，菲尔把球卸下来，卸得很漂亮。他心中一阵得意，想马上转身，却直接被范德伯格从身侧把球捅掉。
  看台上传来一阵遗憾之声。提姆在场边代行主帅职责，朝场上大喊，“菲尔！注意执行你的战术任务！”并用手指向脑袋，示意他多动脑。
  菲尔耸了耸肩，啐了一口，往前跑去。他不太喜欢助教那个动作，好像他是个蠢蛋一样。
  埃弗顿的主教练紧盯着那个球员，菲尔-沃伦，今年才18岁。他刚才那样停住一记五十米的高球长传，说明基本功非常出色，只不过后续动作急了点。
  这个球员不是传说中的“业余球员”吗？
  而且，那个后续动作，虽然失败了，但其实非常有侵略性。这说明，这个小子在自己英超的首秀、还是面对领头羊的大场面下，毫不怯场，敢做动作。
  壁灯稳定了一些，不再闪烁。
  陆灵也不看男人，而是看着电视屏幕问：“你惊讶吗？对菲尔有兴趣？”
  尼古拉斯不置可否，喝了一口酒。那一大罐长岛冰茶也所剩不多了。
  ****
  菲尔-沃伦开始执行老板和助教给他布置的战术职责。由于他是刚上场，而对面的两个中卫都已经打了75分钟，所以对抗上菲尔是完全不怵的。不过，就算没有这点体能优势，菲尔也会认为没什么好怕的。
  他一会儿扛住罗哈斯，一会儿扛住希门内斯，并不时在两人之间游走，然后和队友开始做一些呼应，把球停好然后做给莱昂或者其他人。
  在看台上的陆灵甚至也有点讶异。
  qpr的阵地进攻，居然在菲尔上场后呈现出更加流畅的态势，而且罗哈斯的死亡缠绕在菲尔身上完全无法施展。
  这固然有对手体能衰减的原因，但菲尔与对手展开肉搏对抗的方式，很令人印象深刻。他不惧怕罗哈斯和希门内斯这种南美式的牛皮糖防守。
  如果对手伸肘推他，他就一肘顶回去。如果对手暗中在背后用腿顶他的胯，或者撞腰眼，菲尔就在护球的时候也顺带点小动作撞回去。
  而且，他在保持这些对抗动作之时，还能保证每次拿球的成功率很高——这或许得益于，他很长时间其实都是在职业足球的青训营中的，基本功是打得牢固的。
  不过，他展现的东西不止是基本功。菲尔虽然是个坏小子，但他却对足球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掌控能力，好像野猫追逐兔子一样的本能。
  陆灵更倾向于这是天赋。这也证明了，自己看中这小子，是正确的。
  全场神勇的罗哈斯，开始气喘吁吁。
  而比赛的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埃弗顿的主教练自然着急，只是表面上不动声色。这个菲尔-沃伦的出场，居然给局面带来了“x因素”，本来巴舒亚伊的受伤对qpr是个巨大打击，但这这个菜鸟居然夺回了场面？这真的曾经是个业余球员？看他的动作，确实带着非常街头的狂放和诡诈，这种东西也能出现在死板的英国人身上？
  那时场上的菲尔不会知道两边的主帅都在这么关注自己。
  他觉得这样踢很有趣，但也渐渐地有点无聊了。
  每次我拿到球，都得传给队友，那800镑的进球奖金怎么办？
  我上来可不是只为别人做陪衬的，菲尔心想。
  对面这个矮个子中后卫，忘了是西班牙人还是南美哪个国家的，看起来也累得不行了。每一次，这个后卫扔在自己身上的力度都似乎在减弱。
  那我为什么不干他一次……他妈的上场之后还没见过球门呢。
  雅各布把球传给菲尔，之后莱昂马上移动过来，示意他传球。
  fuck，我要自己进球。菲尔想着，突然连停带转，狠狠扛住罗哈斯，抹进禁区。
  罗哈斯没料到这一下，马上脚步跟上，但菲尔胳膊肘一支，不由分说，直接粗暴地杀入禁区。
  面前就是门将了，他妈的，这个像大蜘蛛一样的葡萄牙守门员，虽然唬人，但今天已经丢了俩球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菲尔想要过掉雷纳托，但对手的速度比自己想象的更快。菲尔只能强行加速，想要越过门将打空门。
  雷纳托扑上来，伸出手臂。
  菲尔在加速之时，还是受到了身后罗哈斯的一下碰撞，脚下有点打拌。球快要被这个守门员扑到了……
  菲尔咬紧牙关，爆发出全身力量，又使劲捅了一下球。
  菲尔捅这一下，居然比雷纳托的手更快，埃弗顿门将猝不及防，又无法收手，结果把菲尔直接扑倒在地。
  梅森指向点球点——这是一个毫无疑问的点球！
  比赛已经到了85分钟，这个点球判罚很可能会给qpr带来胜利！
  qpr的球员都扑向趴在地上的菲尔，拍着他的脑袋。
  菲尔摔了一下，觉得真他妈疼，他挣扎着从雷纳托身上爬起来，然后扭头问道，“我能罚吗？”
  motd的节目没有放过这一幕，那时，陆灵站在看台上，想都不用想都能猜到菲尔说了什么，后来赛后她向伊恩求证，果真如此。
  这时，她嘴里含着酒也大笑起来。
  “他是不是问他能不能罚那个点球？”尼古拉斯也笑着，但他的笑容显然有些酸涩。
  陆灵吞下那口酒，点着头，“他就像……他就像，我不知道怎么说，他的思维方式……很有趣。”
  “难道你不会觉得太不成熟了吗？”
  “我当然喜欢成熟的球员。”陆灵说道，她的语速开始变慢，这是酒精的作用，但她很清醒，非常清醒，她继续说，“但是，大多数情况下，如果一个球员在年轻的时候踢球风格过于成熟，那么我想对他不一定是好事情，他很有可能很早就触到了天花板。即使是派特这样的天才球员，他在场上也有忽略我的指示一个人带球过掉对方好几个球员然后射门上看台的时候。以及，十八岁的罗纳尔多和梅西是什么样的，我想我们也都记得。”
  尼古拉斯承认她这番话有一定的道理，但内核与他的思路与哲学多少有些背道而驰。
  菲尔或许有机会成长为一名好球员，不过这种球员，尼古拉斯不觉得自己会多喜欢。倒不是他认为自己没有办法掌控这种类型的球员，只是，他实在没有足够的兴趣与精力去等待他的成长。
  ****
  菲尔盯着电视。
  那时候他问完，大家都有点愣。是队长伊恩马上说：“莱昂来罚，他是第一点球手，但你做得太棒了，菲尔。”
  电视上的那个菲尔很平静地走到了一边。
  我他妈看上去可真成熟，我真大方。他把刚放下的伏特加又拿起来，灌了一大口。
  他的身边，几个好哥们互相看了两眼，都摆了摆头。这家伙刚说到走。
  莱昂抱着球，放在了点球点上。
  对面的门将，很不简单，但乌拉圭人毫无疑问十分自信。
  莱昂像平常一场，助跑，摆腿，射门！
  球打进右下死角！qpr在第86分钟把比分逆转成了3:2！
  “菲尔，你他妈怎么没去罚那个球？”有一个哥们在他耳边问。
  菲尔扯着嘴角，“你懂什么，场上估计得下去四五个队友，才轮得到我。”
  他其实真的很想罚。
  800镑呢。
  ****
  比赛时间已经不多，尼古拉斯来不及多说什么，催促着球员们快点归位，发动最后的进攻，并且连续换上了博拉西耶和安多内两位强力替补攻击手。
  这是qpr遭受过的最猛烈的进攻，传中，突破，射门，一个接一个，在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狂暴地冲击着蓝白色的禁区。
  补时有四分钟时间。
  埃弗顿连续获得了两个角球之后，又拿到了一个外围的任意球。
  坐在看台上的陆灵，觉得自己的心跳愈发剧烈。而她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祈祷运气好一点。
  加亚把球传到禁区里，球速很快。
  墨西哥中锋费利佩-德尔加多起跳，头皮一蹭，让球越过了马里奥的防守。
  球飞向远门柱……
  被范德伯格撞进网内！
  电视上，在看台上已经站起来的qpr主帅在那个瞬间捂住了脸，看台下面，qpr的助教也抱住了头。
  整个球场都发出巨大的叹息声，但转瞬又变成欢呼。
  这个进球被吹掉了！边裁举旗示意越位！
  边线附近的埃弗顿主教练举着手臂大声抗议着，对主裁对边裁，最后他跑到第四官员面前……
  ****
  “那时，你已经失控了，对吗？”陆灵猛然问尼克。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那是个误判。这句话我在电视采访和赛后发布会上说了一百遍，这是第一百零一遍。”他的声音骤然清冷了许多。
  确实是个误判。陆灵心想。电视上正在放，在德尔加多蹭球瞬间，罗斯-巴克利越位了一点，但进球的人范德伯格没有越位。
  不过，我们上赛季在古迪逊公园，可也吃亏了（当时卢卡库制造的进球，有冲撞门将嫌疑），而且这一场的罗哈斯也本该被罚下。这些话，她在赛后发布会上都说了，她不准备在这个酒馆里跟尼克争辩裁判问题。
  在裁判梅森吹掉这个埃弗顿的进球之后，qpr依然领先着。比赛已经是91分钟多了。
  场上的qpr球员们，马上极尽所能地耽误时间。
  但只过了一分钟，埃弗顿又打了回来。是个角球。
  所有埃弗顿球员都上来了，包括门将雷纳托也上来了。
  角球飞起之后，在禁区里，门萨高高跃起，将球头槌顶出禁区。而几乎同一时间，菲尔像离弦之箭，冲出禁区，拿到了第二落点。
  然后他马上从后场带球，开始冲向埃弗顿的半场，在对方的门前空无一人！
  他斜了一眼，对方的门将因为刚才参与搏命进攻去了，现在还在拼命往回追。
  看来800镑是我的了！
  尽管兴奋地无以复加，但菲尔不是傻子，他也知道在半场吊门这事不太可行，自己没那个脚法。
  于是他开始拼命地往前带。
  这样一带就麻烦了，埃弗顿队中速度最快之一的范德伯格高速回追并贴上来。
  菲尔很擅长背身对抗，或者短距离带球拜托，就像刚才造点的那样。但距离一长，他其实是有点带不好的。
  范德伯格已经甩着辫子一肩膀扛过来，这一下就导致菲尔开始趔趄。
  另外一边，亨克-德格拉夫已经也高速冲向前方，甩开防守，并大声喊着菲尔的名字。
  此外，埃弗顿门将雷纳托已经往回跑过中圈了。
  菲尔非常不甘心，没办法了……传出去总比被断下来强，要是在这被断下来就太丢脸了。
  他狠狠回撞了下范德伯格的肩，腾出一点空间，然后快速把球往前给去。
  亨克速度极快，这个球本来传的有点大，但还是接到了。雷纳托才回追到禁区，亨克略一调整，直接吊射。
  球进了！
  这是锁定胜局的一球！
  qpr最终以4:2的比分，逆转击败了埃弗顿，整个新女王公园陷入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