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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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一 更新:2021-07-29 02:17 字数:4813
牛车进了县城, 谢长义领着车夫转道先去了一趟新买的宅院。
这趟牛车上载了半车今年刚出的新稻谷, 谢长义之前回老宅时, 交代瓦工帮他家新宅院挖了个地窖, 此次回县城正好顺道拉一点粮食过来存放。
巷口小, 牛车进不来, 谢家人只好让车夫停在路口, 因稻谷多,车夫便答应在路口等上一会,让谢长义他们慢慢搬, 他坐车上帮他们看着。
谢长义答了声谢,驮着一麻袋稻谷往巷子里走,刚走进大门口, 就听见里间不时传来铁锤敲击的声响, 谢行俭抬头往前看,发现新买的宅院与刚买回来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为担心夜晚有扒手进来, 所以谢长义让瓦匠们先修好了院墙。
如今的院墙高高耸立, 用的全是结实的青红砖块, 墙头上还插了一堆干荆棘和碎尖的瓦砾。
谢行俭搂着包裹, 看着不复之前破烂坍塌的墙院, 嘴巴不禁张的大大的, 几乎遮掩不住眼中的震惊。
“爹,这建的也太快了吧?”
谢行俭回神看他爹。
谢长义让谢行孝将路上买来的干果分给师傅们吃点,转头见小儿子吃惊的看着他, 忍不住笑道, “暂时只修了外墙而已,外墙要不了多少功夫的,进去看看吧,里面才挖了个地窖,其他地方还没开始动呢。”
说着扛起稻谷就往屋内走,他家地窖打在宅院西边,紧靠着厨房。
谢行俭瞧着地窖面积不算大,勉强能放一牛车的东西。
放好粮食付了车钱后,谢家人打算步行回铺子。
离的近就是好,铺子后院隔空与宅院后门正对着,以后翻修好宅院,他们一家人再也不用都挤住在铺子里,只需走几步路就能回家睡觉。
铺子将近半个多月没人打理,乱糟糟的,一开门,女人们就开始端着脸盆打水清扫擦拭,男人们也不得闲,要跟着帮忙堆放物件。
因谢行孝从府城进了一批女儿家用的东西,谢行俭便建议他爹找木匠多打几个镂空的木架,将菜种等农具与胭脂水粉这类精细货物区分开卖。
女儿家用的水粉首饰,价钱相对贵些。
为了防止铺子积货带来亏损,谢行俭让莲姐儿钩打了几条络子系在木架上,鲜艳靓丽的络子颜色惹的客人一进门就能注意到架子上的货物。
如此一番设计摆弄,铺子里明显敞亮多了。
各类的卖件摆放整齐,不同区域卖不同的东西。
虽然铺子很小,却五脏俱全,卖的东西男女老少皆宜。
才打扫干净,就有人进门挑选货物,谢行孝回老宅前辞掉了小厮,如今有客人上门,他不得不亲力亲为的上前招呼。
考虑到魏席坤的身份家室,莲姐儿近些时日一直跟在谢行孝后头学习算账,如今已小有成就。
见莲姐儿能稍稍独挡一面,谢行孝便刻意将柜台算账的活让给了莲姐儿,他打算在莲姐儿出嫁前,好好磨练她一番。
*
今日县学晚上有晚课,所以谢行俭不能在家里久呆,草草吃了一碗鸡蛋面后,他就背起书箱往县学方向走,怀中还不忘紧紧抱着他娘为他准备的两罐腌菜。
县学的学子大多都不是县城本地人,谢行俭来的时候,只见一帮书生也紧赶慢赶的走了过来,个个大包小包的背了一堆的东西。
他还看到有人驮着棉被,不过也是,眼下已经入秋,然而下次放假得需等一个多月,可不得早早准备棉被保暖么。
不过他不担心保暖问题,他家离县学不远,真要出现突然降温的情况,他爹应该会送衣服棉被过来。
放下东西后,谢行俭这帮学子要先去学堂问候林教谕,报个平安。
许是刚结束院试、乡试,县学的走廊拐角闹哄哄的。
谢行俭与魏席时面面相觑,好奇的跑到走廊头看热闹。
他们来的早,林教谕还没有来,只见门口汇集了一小队人在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学子们神情唏嘘,“今年果真时运不济,先是好端端的糟了场地动,而后又听说附近有杀人如麻的抢匪出没,原以为下半年能否极泰来,诶,可惜啊——”
“王秀才平日学问比我们都好,但凡说我们几个学问没到家,落了榜我都认了,可王秀才不该啊,他怎么也没上榜?”
谢行俭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八卦,忙竖起耳朵听他们说。
“别提王秀才了。”有人小声阻止,随后四处张望,见林教谕不在,才敢放声。
“千万别让林教谕听到,否则又扣咱们一顶搬弄是非的大帽子。”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感慨叹息。
许是搬出林教谕的缘故,学子们纷纷惊的不敢再多嘴多舌的讨论。
谢行俭:“......”
怎么说到一半不说了?好歹把结果提一提啊,这样吊人家胃口真的好吗?
魏席时脾气燥,直接跳出来揪着人家问,“王秀才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别说一半留一截啊!”
“你没听说?”
“听说什么?”谢行俭忍不住问一句。
“王秀才被人扣在府城了啊!”学子呜呼哀哉长叹不已,不知情的还以为他遭了横祸呢。
又一个被扣在府城?
谢行俭急忙问道,“可知是出了何事?怎我就没听到这些消息?”
“上面不让传呗,我家人常年府城县城两地跑,多多少少知道点,我也就跟着后头捡着听了几句,至于到底出了何事——”
男子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众人一见这架势,全部围过来。
男子偷笑道,“王秀才考前被美人巷的姑娘勾了魂,嘿嘿,温柔乡里醉生梦死,竟然连乡试这种大事都能置之不理,你们说,那地方就这般快活?”
男子笑的贼兮兮,还故意露出恶心眼神,对着大家肆意眨眼睛。
谢行俭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笑而不语。
旁边的学子们同样如此,唯有说着尽兴的男子还在那大刺咧咧。
“怎么?你们也没去过?”男子嘿嘿笑的猥.琐。
男子还想继续唠嗑,却见围观学子偷偷的对他摇头。
男子满脑门的疑惑。
“林大山!”
平地惊雷一声起,林大山被吼的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林教谕好——”
众学子无比同情瘫倒在地的林大山,见到迎面走来的林教谕,都垂着脑袋拱手问安。
谢行俭胳膊肘撞了撞一旁张望的魏席时,望着被林教谕拖走的林大山,兴奋的小声哔哔,“这林大山和林教谕?”
“父子啊——”魏席时道,“敢情你不知道啊,也对,你成天只知道读书,这些小道消息你从来不关注。”
不是啊!
谢行俭心里咆哮,我明明很乐意听这些的啊!
怎么没人跟我嗑?
“你呀,整天捧着书,谁敢打扰你温书。”魏席时一语道破。
谢行俭内心撕裂成碎片:“......”
八卦这些话题,其实可以不避着他的!
魏席时见谢行俭抿着唇,傻乎乎坐在位子上独自沮丧,笑的宽慰他,“不过有关府城科考的消息,我也没打听到什么,看大家刚才的样子,估计知道的人除了林大山,恐怕没有旁人了。”
谢行俭点点头,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抬眼往窗外立着的石牌看,嘟囔道,“我怎么没看到县学张贴院试和乡试的入榜名单?按理说咱们复课,这名单早就该出了啊!”
谢行俭说话时,魏席时也在眺望,“诶,你这么一说,确实奇怪啊,去府城的人都回来了,咋学堂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之前林教谕偷摸的查了一次岗后,众人心有余悸。
魏席时说话嗓门大,可同窗们虽然心里痒痒,却都不敢出言在背地里扯东扯西,担心落个像林大山那样的下场。
站在院子中央,顶着大太阳罚站背书的林大山:“……”
林大山听到魏席时的话,此时此刻激动的心潮彭拜,他好想现在就冲进学堂里大声告诉他们,府城这事他知道啊,问他啊,他昨晚蹲他爹书房蹲了老半天,偷听的一清二楚呢。
正当林大山准备摸进去的时候,黑沉着脸的林教谕适时背着手走进了学堂,林大山讪笑几声,乖乖的收回脚,抬头挺胸的站在原地立成一颗小树杆。
复学后的第一堂课,林教谕拿出上次考的院试水平测试卷,谢行俭这批今年没参加院试学子的考卷是由县学的先生批阅的。
一一发给学生后,林教谕双手撑在讲坛上,一双锐利的眼睛在底下学生的身上来来回回的扫视,半天都未言一字。
众人顿时心头一凛,噤若寒蝉。
林教谕原本就话少,不说话的时候更让人栗栗危惧。
谢行俭偷偷从眼皮子底下瞥了林教谕一眼,只见林教谕面露愠色,目光含怒,两条浓黑的眉毛烦闷的高高竖起。
谢行俭来县学这么久,从来没有见林教谕这般生气过,心里也不由的开始惴惴不安。
谢行俭倒罢了,几个刚参加院试回来的老童生们那才叫一个如坐针毡,个个忸怩的低着头,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裤兜里。
一想到府城传来的消息,林教谕心头的怒火鼓胀的要爆炸,拍着桌子怒骂道,“一群不堪大用的混账东西,睁大眼睛看看手上的考卷,哪一道试题超出了院试考卷,啊?”
谢行俭垂眸打量起手中的考卷,每一道试题后面都增有先生的一行小字,添加的应该是这回院试真正的考题。
整张考卷,虽没有一道雷同考题,但只要仔细思考就会发现,两套考卷出的题目,有一半都是能对上的,至少是同类型。
学生们只要能掌握住这些文章,万变不离其宗嘛,无论怎么考,应该都不会出大错。
史论题因阅卷考官的缘故,虽不能拿满分,但就手上这些中规中矩的题目,他觉得拿个百分之九十五的分数应该不成问题。
然而,听林教谕的意思,今年县学的学子在院试上发挥的并不理想,谢行俭不免震惊。
林教谕历来说话狠厉,把学生们喷的狗血淋头。
“你们几个又不是第一回考院试,明知中途不能如厕,偏偏跑去上!脑子呢!”
有人忍不住小声反驳,“人有三急,憋不住嘛!”
林教谕“啪”的一声往桌上拍案尺,怒火中烧道,“就你屎尿多,就你憋不住?入场前老夫千叮咛万嘱咐,开考之前必须去一趟茅厕,那么长的准备时间,你屎憋哪去了?!”
老童生们战战兢兢的不敢再说话。
谢行俭强忍着笑,开考后不能如厕,虽有些过分不通人情,但也是为了学子着想。
你想想看,考房一个弹丸之地,本就脏污狼藉,若再添些乌烟瘴气的气味,啧啧,那臭气熏天的滋味,常人都难以接受,更何况还要经历大脑风暴的考生。
所以官家才会出一项冷酷无情的规定:中途离场如厕,一律盖上屎戳子。
一旦有了这个侮辱印记,你这场科考也就到头了,当然,不排除有人心理强大,丝毫不受影响的认真答完考卷。
只不过,你即便答的再好,考官们顶多让你上榜而已,一甲名额是想都不要想。
“在去府城的路上老夫是怎么说的,入场前少说多看,陌生人过来搭讪,你们都给老夫闭上嘴不许理会,你们摸摸自己良心,问问自己可做到了?”
老童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耷拉着脑袋摇头。
今年的天气格外炎热,排队入场时,他们几个就渴的厉害,竟然喝光了带来的凉水,为了以防考场用水不够,他们听到卖水的吆喝声,就花了一个铜版去附近摊子买了一壶水带上。
就是这壶水造的孽啊!
考场上他们不敢多喝,无奈口干舌燥,最后还是忍不住呡了一小口,就是这遭殃的一小口,害他们跑了好几趟茅厕。
如今细想想,定是这水有问题。
“还不给老夫把头抬起来!”
林教谕啪的一下又是一声暴响,被骂的老童生们吓着抖肩膀,有些还开始小声啜泣。
“越临近开考,越是要注意外面的风向,从你们进入县学的头一天,老夫就说过,这世道科举不易,人心难测啊——”
谢行俭忍不住替这些人感到可惜,他的这些师兄同窗们,依他们的学识和潜力,如若不出意外,这回考上秀才的可能性很大。
似是想到什么,林教谕突然收起教尺,强挤出一丝笑容,“你们甲班的这些人,不过是一时疏忽,且你们年岁不大,明年还可以继续考。”
谢行俭将目光投注于林教谕身上。
林教谕略一沉吟,摇着脑袋发笑,“只乙班和乡试的那些秀才们可惜了,考不上便也就罢了,还活活糟蹋了声誉,如今事情还没传到县里,可在府城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真是丢尽了天下读书人的脸面,龌龊不堪!”
谢行俭眉心一跳,一种微妙的想法在他脑海里猛地一闪而过。
“滑天下之大稽,荒缪,简直太荒缪了!”
林教谕抚掌讽刺,“老夫在县学教授十余年,从未见过今年这种耻于言表的现象,院试童生八人,通通落榜,乡试九人,也无一例外。”
“嗬,要说流年不利,怎么这些霉运就全进了咱们县学?”
林教谕越说,脸上寒气越重。
“咱们雁平县今年颗粒无收的局面,在各大县学之间沦为笑柄不说,还得了知府大人好一顿斥责,倘若明年县学依旧如此堕落不堪,老夫看这学堂恐怕离避门不远矣!”
两场竟然一个都没考中?
谢行俭闻言啪叽一抖,惊的他下巴险些磕到桌子。
这,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