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作者:卷六一      更新:2021-07-29 02:17      字数:6058
  谢行俭一帮同窗先生们约好去外边聚聚, 谢行孝不好跟着去, 便打道独自回了如意客栈。
  才拐过弯, 只听客栈门口噼里啪啦的鞭炮齐鸣, 客栈掌柜急得团团打转, 见着谢行孝, 忙狂喜的朝这边飞扑过来, “谢老弟,您家秀才公回来了没?”
  边问边拉长脖子往谢行孝身后望。
  谢行孝一愣,忙不迭的回答, “他一时有事回不来,掌柜的咋啦?”
  掌柜的哎呦一声,“能咋滴, 报喜的人来啦!”
  果然, 里头坐满了人。
  谢行孝没见识过这种场面,拽着掌柜的直哆嗦, “我弟弟那忙着呢!要不我替他出面, 给他们些赏银?”
  赏钱他早就准备了两大箩筐, 全是他这些天四处买货顺带兑换回来的, 管够。
  掌柜的没法子, 要说打前头的几位官爷是正经过来报喜的, 可后面一堆人却不是简简单单来讨几个铜板赏钱的,他们纯碎是来看望谢案首的啊!
  不过,讨喜的人来都来了, 不能因为谢案首正主不在, 就赶他们走吧?
  掌柜的一琢磨,心想就这么定了,给了喜钱打发了人再说。
  之后掌柜的就拖着谢行孝往翘首以待的人群中去,边走边嚷嚷,“诸位,秀才公有事耽误了,如今他哥哥在,照样会给赏钱,一个子都不会少了你们。”
  众人一听不能亲眼见到谢行俭,虽有些失望,不过这种情感转瞬即逝,想着拿点喜钱吸吸气运也是好的。
  想通后,一堆人涌到谢行孝跟前报喜。
  “恭喜啊恭喜!”
  “谢小公子着实厉害,我虽如今是郡城人,但祖辈都是从雁平县逃过来的,算是与谢案首半个同乡,哈哈哈。”
  “好不要脸的痞货,乱攀什么亲戚。”有人眼红的滴血,虽如此骂骂咧咧,其实嫉妒的厉害。
  要知道小小雁平县能出一个院试案首,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秀才虽是科举底层的功名,但可以见官不跪啊,还可以减免赋税劳役,总之比那些平民百姓要好。
  何况谢行俭还是一郡案首,来年院试必会高中举人,若说秀才功名不怎么值钱,那举人可稀罕的很。
  一族出个举人,可谓是祖宗显灵,后辈烧了高香。
  谢行俭年纪还小,有的是时间再往上走,到时候考了举人,再考上进士,身段可就不再是寒门子了。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谢行俭是雁平县人士,若是成了寒门进士,雁平县的人多少也能沾沾光。
  当然,出了事谢行俭会不会帮忙这就要另说了。
  谢行孝对众人的恭维但笑不语,拦住小二跟他一起进了房间,将里头两大筐的铜板抬了出来。
  众人一哄而上。
  “往这边撒,这边!”有人踮着脚招手。
  谢行孝站在二楼,闻言笑着抓起一捧铜板往下一丢,黄彤彤的铜板落在地上发出叮当脆响。
  落地还没沾灰呢,就被大家一抢而光。
  “哎呦!砸脑门上了。”
  这人揉着脑袋笑嘻嘻,“秀才公福气往我脑袋里钻,明后年我儿必会跟秀才公一样,高中秀才!”
  众人哄笑,“恭喜恭喜,谢大爷,您也往我头上丢些!”
  铜板很轻,砸脑袋上其实不疼。
  见大家央求他往脑门上丢,谢行孝原本还顾及着伤人,如今倒也放开了,大把大把的铜板往楼下拋。
  两大筐铜板不一会就散完了,众人拿着喜钱对着谢行孝又拱手又道喜,然后才离开了客栈。
  得亏谢家这两年赚的多,铺子的生意蒸蒸日上,谢行俭出的书卖的也很紧俏,平均每月拿回来的银子足有百两。
  因是这样,谢行孝才愿意大方的换了两大筐铜板喜钱,搁前些年,他若是这样肆意撒钱,恐怕还没撒呢,他心就疼死了。
  这头,掌柜的以及客栈几个打杂的小二都拿到了一些赏银,围着谢行孝问东问西,谢行孝知道他小弟从小为人不张扬,见有人问起小弟读书的相关事情时,他都是说一半留一半,真真假假就让大家去琢磨吧。
  谢行孝正说的起劲呢,酒楼的跑堂小哥跑了进来,将谢行俭交代的话传达后,领着谢行孝来到酒楼。
  *
  谢行俭委屈的坐在雅间外的门槛上,远远见他哥上楼,他蹭的一下站起来,又哭又笑。
  谢行孝望着谢行俭脏污的小脸,围着他左看右看,随后不道德的取笑道,“跑堂的说你们师生一起吃酒呢,咋我看着不太像啊?”
  说着嫌弃的捂着鼻子,“你瞧瞧你身上什么味,酸不拉几的,跟隔夜的猪食差不多,不知情的还以为你刚从猪圈出来呢!”
  谢行俭一摊手,无奈的抬着下巴指指里间,“我着人打水帮先生们换洗,谁料一个个在那耍酒疯,吐了我一身。”
  谢行孝推开一点门缝,扑鼻而来的一股酒臭味令他胃里下意识的翻滚,他赶紧关好门,捂着口鼻含糊不清的道,“好端端的喝这么多酒干什么?”
  “一言难尽!”谢行俭叹息,“先生只撤了我们这些学生的酒水,他们面前的没动,你一杯我一杯,喝了不少。”
  “得!”谢行孝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小弟,“你同窗也醉了吧,咋你就没事,你没沾酒?”
  一说这个,谢行俭情不自禁挺胸,得意的吸了吸鼻子,“哥,我是不愿意碰酒,倘若真要拼酒,谁也喝不过我。”
  谢行孝笑的合不拢嘴,“你喝了多少?”
  谢行俭伸手比了数,“六七杯吧!”
  “六七杯够多了,咱祖辈以前有一位就是酒缸子,然而传下来的谢氏子几乎都是三杯倒,想不到你是一个例外,哈哈哈。”
  谢行俭嘿嘿笑,他喝了其实不止六七杯,眼下他真的一点都不晕,顶多肚子有点涨,脸蛋有些红。
  “里头怎么办?不能撇下人,咱们一走了之吧?”谢行孝一想到等会要面对十几个酒鬼,瞬间头就疼。
  “酒钱都结了,咱们就好事做到底,毕竟是我先生和同窗。”
  谢行俭也头疼,“我刚问过掌柜的了,他们负责帮忙赶车送人去客栈,我们就跟后头走一程就好,等先生们安全到了客栈,咱们再回去。”
  “只能这样了。”谢行孝下去喊人,谢行俭则留在门外守着,防止有贼人偷摸进来当扒手。
  酒楼出了三辆马车,一行人花了半个钟头,才将林教谕等人安全送达原来的客栈。
  谢行俭回到如意客栈后,见大厅里坐满了人,有看客,也有书生。
  众人虽不认识谢行俭,无奈人家认识谢行孝啊。
  一见谢行孝后头紧紧跟着人,大家误以为是讨饭的乞丐,以为谢家得了喜事正准备发善心呢。
  谁料“乞丐”竟然跟着上了楼,有眼色的人这才恍然大悟,这哪是什么乞丐,八成是秀才公啊!
  咋搞得那副寒掺样?
  在坐的人满脑子不解,却也只是私底下讨论讨论,不敢上楼打扰。
  谢行俭捂着脸打大厅而过,虽然他没看到下面人的脸色,可他能感受的到,自从他进门后,大家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一路狂奔进房间,脱掉馊臭的外衫后,立马喊他哥叫小二送水进来。
  在酒楼的时候他就想洗洗了,只是看到跑堂拿出来的衣物只有白色亵衣,他想了想还是算了,他总不能穿着亵衣走回客栈吧。
  至于林教谕他们,咳,坐车回客栈没事,顶多就抬下楼的时候漏点光。
  不过他交代过酒楼的管事要保密,想来大家也就不知道他们都是今年雁平县的新出秀才们。
  泡了澡后,谢行俭这才神清气爽的下楼,他哥路上跟他说了,如意客栈今年住的书生有好几些个都考中了秀才,掌柜的瞧着喜庆,便央求他能不能下去一趟,也给客栈提个字,报酬是免了他们这将近一个月的房钱。
  谢行俭乐意至极,他作为这届案首,总缩在房里不妥,还是出去与他们聊聊才好,说不定以后同朝为官呢。
  谢行俭下楼的时候,大厅已然热闹非凡。
  “谢案首,你可让我们等的好苦哇!”一蓝衣书生顿时大喜,小跑上前拉着谢行俭往中间一站。
  谢行俭甩袖拱手作揖,浅笑道,“有事耽搁,来晚了,还望各位勿怪。”
  “无妨,今夜宴席是客栈掌柜临时起意请咱们的,谢案首一时没得知消息,情有可原,怎能怪你,你能来,咱们这些学子就已经很高兴了。”
  有人递过来一只笔,解释道,“我等都已经写了一二副字,就差谢案首的墨宝了,请——”
  谢行俭拿起笔,也不推辞,撩起袖子后,龙飞凤舞的在白纸上落下四字——如意客栈。
  这是掌柜的提前要求他写的字。
  “好字!笔走游龙,潇洒自如,看似飘飘然,实则笔力苍劲,浑厚挺拔!”之前的蓝衣书生喜不自禁,对着纸上的字连连称赞。
  “不愧是案首,这字练起来得有十年之久吧。”有人眼巴巴的凑上前观摩,好半天才感叹道。
  “何止,我周某读了十五年书,要说练字,打从启蒙就开始写了,如今也不及谢案首三分。”
  “过奖过奖。”谢行俭放回笔,拱手淡笑,“诸位的字不比谢某差,还是莫要高捧在下了。”
  众人哈哈大笑,落座后话语不休。
  “今年的院试可谓是一波三折啊。”有人啜着茶水忍不住叹息。
  “为何这么说?”尾座上一中年男子傻乎乎的问话。
  “你不知?”喝茶的书生诧异。
  “他一心只读圣贤书,哪里闻得天下事!”对面的书生笑道。
  中年男子脸一红,他是郡城人,考完后就缩在家里看书,对最近郡城发生的事还真的不知情。
  喝茶书生笑了笑,好心解释道,“郭兄有所不知,院试放榜前,闹出了替考一事,涉事的学子全都出自安瑶府的万氏一族。”
  “若不是万氏一族被流放,今年我恐怕都中不了秀才。”排名榜尾的书生拍拍胸膛,唏嘘不已。
  “哈哈哈,你回去了要多烧着纸,定是你家祖宗显灵。”
  “要得要得!”
  ……
  桌子上欢声笑语不断,而谢行俭捧着茶水,只听不说,偶尔笑笑附和几声。
  “万氏一族这回可踢到铁板了,倘若此事不闹出来,案首一位……”
  话还未落,就有人堵住说话人的嘴。
  “谢案首在呢,你瞎说什么!”
  谢行俭摆摆手表示不在意,慢条斯理道,“万氏一族能想出替考就已经不能与咱们同日而语,不论他们学问有多好,只这根子,怕是腐烂坏透了。”
  “是了是了!”
  蓝衣书生咬牙切齿道,“怪不得这些年万氏出了好些个秀才,然而却迟迟不见有举人进士,可见他们家族也就秀才的水平,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听说这些年隐隐传出万氏秀才族的称号,意思就是说万氏一族多秀才,如今细品,总感觉这是在讽刺他们,一辈子都是秀才命。”
  “可不就是讽刺,古往今来秀才考到老的人大有人在,你看看万氏,得了秀才后,他们就开始得意忘形,也不往上爬了,缩在安瑶府逍遥自在,久而久之,竟然也成了一府大户。”
  谢行俭听了觉得着实有趣,这万氏一族也是奇葩,你要说他们容易满足,确实是这样,人家考上秀才后就得过且过了,乡试都是过来玩玩的,压根没打算能考上举人。
  可你要是说他们贪心无厌,欲壑难填,估计也说的过去,毕竟他们为了家族多一点秀才,不就打起了替考的坏主意吗?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有人突然沉思道,“万氏在安瑶府也是响当当的人家,为何就不能好好的请先生教授族人?若说学问不好才想出替考的办法,那当初他们祖辈的秀才又是怎么考上的?不可能从上几辈就开始替考了吧?”
  这一问直击人心,谢行俭不由皱眉。
  这回院试,出来帮万宝华他们替考的正是万氏去年考上的秀才,若这些秀才去年也是请人替考的,那么,他们的学问肯定不过关,又怎敢出来替万宝华他们考院试,这不就矛盾了吗?
  “谁知道呢?”蓝衣书生嗤笑道,“大家族事儿多,钱也多,搞不准回回找来的秀才都是外头的呢。”
  “差不多,到底是不是外头正经的秀才,还要等郡守大人以后摊案,摊了案,咱们就知道了。”
  摊案,是衙门办案的习俗。
  重大案件,衙门处理完毕后,都要张贴榜文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记录下来,颁布天下。
  “不提这事了,倒霉晦气。”
  众人虽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没再继续讨论,毕竟这事已经过去十几天了,钻研也没甚意思,不如等段时间,到时候看官府怎么交代。
  书生们开始转移话题,听大家聊起吴子原,谢行俭不由来了兴致。
  “要说吴子原吴兄,虽与万氏同出自于安瑶府,品行却比他们好上百倍千倍!”
  见有人如此夸赞吴子原,谢行俭眼睛缓缓转过去,嘴角往上一挑。
  “你与他可是旧识?”
  说话的人一愣,随即摇摇头,“不是,只是在一些诗会上碰过几面,却没怎么说过话。”
  “我也不怎么熟悉吴兄,不过听大家提起他,都说他为人热情,博学多才,今年院试他考了第二,也是厉害的人物啊。”
  好多人都点头称是。
  说曹操曹操就到。
  不知是谁将另外一间客栈的吴子原拉进了如意客栈。
  “我站门口远远就瞧见路边的吴兄,便擅自做主将他拉了过来,大家不会见怪吧?”
  众人见到吴子原,纷纷站起来欢迎,其欢喜的态度不比之前看到谢行俭,旗鼓相当,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话说的,同时一榜秀才,聚一聚有什么大不了。”
  “还未恭贺吴兄高中一甲二名。”
  “恭喜吴兄。”
  吴子原噙着笑,团团回礼,余光瞟到依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谢行俭,眼神瞬间一黯,透着一股幽幽光芒。
  场面戏,谢行俭当然要做。
  待吴子原走近,他方站起身笑着拱手欢迎。
  吴子原敷衍的回了一礼,坐到谢行俭对面。
  众人都是人精,一下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都干笑着坐回位子。
  吴子原率先打破平静,朗声道,“诸位,我吴某不请自来,先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说着拿起掌柜准备好的茶水一饮而尽。
  一旁的书生们自然跟着客气,谢行俭不想做的太出奇,便也抬起杯子隔空朝吴子原扬了扬。
  吴子原端着杯子,脸上荡起一抹笑意,“还未恭贺谢小兄弟高中案首呢,恭喜恭喜!”
  谢行俭一愣,低低笑了声,“多谢吴兄,承让了!”
  吴子原一听,脸色顿时铁青,他恼羞成怒的瞪了一眼谢行俭,讥笑道,“谢小兄弟这话何意?”
  谢行俭半笑不笑的哼道,“吴兄忘了?”
  “忘了什么?”吴子原微愣。
  “上回客栈的事啊,与吴兄一起的万兄,当着众学子的面,声称谢某有眼无珠,将吴兄的赞赏不放在眼里,吴兄不记得了?”谢行俭冷笑。
  周围有人心思敏感的,眼神立马变了,似乎知晓了面前两人有过结,而且误会还很深。
  有那神经大条的,还准备出声劝阻,被人眼疾手快的拦下。
  吴子原一怔,转瞬恢复常态,赔笑道,“不过是万兄哗众取巧罢了,当不得真。”
  见谢行俭依旧面无表情,吴子原昂起下巴,高声质问道,“谢小兄弟莫非对此事还耿耿于怀?未免肚量小了些吧,一郡案首,众人敬仰,还是将心放宽些,别失了气度。”
  谢行俭了然的点点头,“吴兄此话在理,只不过不是谢某非得抓着此事不放,只是因谢某侥幸拿走了案首,有点对不住吴兄罢了,这案首,依照万兄的说法,该是吴兄的,如今谢某拿走了,心里不免有些惭愧。”
  吴子原闻言,拿眼睛恶狠狠的瞪着谢行俭,默默的咬紧后槽牙,激得手臂青筋凸起。
  众人只管喝茶不说话,一心想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任由两人舌战。
  谢行俭半躺在椅背上,状似无意的说道,“我之前听旁人说,万氏一族的万宝华与吴兄交往尤甚,也对,万兄能力排众议一心宣扬吴兄能中案首,想来吴兄与万兄两人之间感情颇深。”
  吴子原嘴角一撇,朝上方处拱了拱手,淡淡道,“自然,我与万兄八拜之交,情同手足!”
  谢行俭夸张的哟了声,“即是如此,为何万兄好端端的就想出替考了呢,吴兄又为何不拦着点,怎就眼睁睁的看好兄弟步入深渊?”
  吴子原一哽,谢行俭飞快的道,“别说吴兄不知情,你俩同吃同住,有什么事能瞒住你吴兄?”
  众书生惊呆了,纷纷将诡异的眼神投向吴子原。
  吴子原紧紧抿着嘴角,谢行俭冷冰冰的眼神似乎能冻穿他,他双腿发软,只见谢行俭紧接着抛出一句惊天的话,“莫非,吴兄知而不报?”
  吴子原端杯的手一抖,“啪”的一声,杯子掉落摔成八瓣。
  “你休得胡言乱语!”
  吴子原怒目圆睁,平时那双充满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射出两道寒光,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