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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一 更新:2021-07-29 02:19 字数:5443
林大山在北郊租了一间小四合院, 谢行俭和林邵白找上门时, 林大山正带着他爹给他买的小厮在院里嘻笑打闹。
乍然见门口站着谢行俭和林邵白, 林大山当即又蹦又跳的迎上来, 乐呵呵道, “哟, 贵客上门, 小六子,赶紧上壶好茶来。”
被唤小六子的正是林大山新买的书童,个子矮小, 却有一双喜人的招风耳朵,见到谢行俭和林邵白,小六子跳着脚过来行礼, 活脱脱像个刚从山上下来的瘦猴子。
谢行俭和林邵白见状, 不约而同的笑起来,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瞧瞧小六子透出的那股机灵劲, 和林大山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六子泡茶的手艺应该是林大山教的, 而林大山的茶艺源自林教谕, 林教谕是雁平县学诸多先生里头在喝茶方面最为讲究的人, 谢行俭在县学读书时, 曾有幸喝过两回,闻到的茶香那叫一个醇厚馥郁,尝过的人都对此念念不忘。
小六子将林家独家泡茶的手艺学去了八.九分, 眼下已经快七月份, 正值一年夏季最热的时刻,夏季喝绿茶是最好不过的。
绿茶色泽青翠碧绿,小六子抓的茶叶是今年头场春雨后采摘的一叶芽尖,泡出来的茶水黄绿明亮。
谢行俭和林邵白步行过来时出了点汗,此刻正好拿这盏茶水降降暑气。
林邵白热的嗓子冒气,不客气的准备给自己再倒一杯时,林大山笑得移开了茶壶。
林邵白挑眉,调侃道,“怎么?大山兄弟连壶水都不愿意让我多喝吗?”
谢行俭放下茶盏静静看着,林大山转头喊,“小六子,换盏解渴茶给林大贵客倒上”
说完,林大山凑过来嘿嘿道,“不让你喝是为你好,刚泡的是新茶,新茶不宜多喝,我之所以让小六子泡来给你们喝,不过是想让你们尝尝鲜,这可是我亲手采摘的。”
谢行俭愣了愣,随意笑问,“大山兄弟平日课业忙的很,怎么有闲情雅致去山上采摘茶叶?”
小六子换了一壶薄荷凉茶过来,笑嘻嘻的插嘴,“老爷说山少爷整日追鸡逗狗荒废了时间,便打发少爷去山上摘茶叶,说是让少爷体会体会摘茶的辛苦,也好回头珍惜当下读书的好日子。”
林大山跳起来一个板栗子打向小六子,小六子飞快的闪躲,主仆两人顿时又在院子里闹起来。
“要你多嘴!”林大山急道,“有客人在呢,怎么什么事都往外抖?你家少爷不要脸面?”
小六子捂着耳朵喊疼:“老爷说少爷满大街的追柳家小娘子,林家的脸面早就败光了…”
林大山气的甩起主人威风,小六子不得不凑上前任由林大山“欺负”。
小六子耳朵被林大山揪的发红,小六子当即嗷嗷直叫:“老爷吩咐小人每天都要将这些往事跟少爷提一提,好叫少爷忍辱负重……”
林大山憋气窝火的想下狠手,谢行俭忙上前拉住,“他不过是听从林教谕安排罢了,你跟他置气什么!”
林大山松开手,烦躁道,“你是不知道他,他每天都说,说的我脑壳疼……”
小六子揉着大耳朵蹲在地上画圈圈,全身缩在那里怪可怜的。
谢行俭拍拍林大山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六子也是为你好,古有勾践卧薪尝胆不忘耻事,小六子提醒你也是为了催你上进……”
林大山瞪过来,指着墙角委委屈屈的小六子,气的胸口发闷,“道理我都懂,若是把我换成你,你能忍受他每天像和尚念经一样重复说这些话吗?这便罢了,他还…他还……这叫我怎么说的出口,真丢脸……”
小六子突然转过头来,撇着嘴巴,幽幽道:“少爷,老爷还说了,你追柳家姑娘的事其实并不丢脸,毕竟男未婚女未嫁,如今朝廷风气开放,男欢女爱之事很正常,老爷说丢脸的是你追了这么久,连柳家的大门都没摸进去……”
此言一出,林大山气的鼻孔喘粗气,急忙挣脱开谢行俭和林邵白的桎梏,随后径直将“毒手”伸向小六子。
小院子里顿时鸡飞狗跳的热闹起来,谢行俭扯动嘴角笑了笑,待主仆两彻底平静下来后,他才开始讲述今天上门的原因。
“扮成姑娘家?”林大山惊的拔高音量,斜眼觑着寸步不离他的小六子,连连拒绝:“不成不成,要是被我爹知道了,我两条腿都要瘸!”
谢行俭心里发笑,站起来大手揽住缩着肩膀的小六子,嘴角翘起,温声道,“你家少爷迫不得已扮作女人,帮我办一件江湖救急的大事,想来小六子不会跟林教谕说吧?”
林邵白也笑着走过来,默默的揽住小六子另一侧肩膀,矮墩似的小六子被两人夹在中间,险些喘不过气,小六子艰难的探出脑袋,尴尬道,“少爷做事,小六子从来不跟老爷……”
林大山猛的拍桌子,大吼道,“你撒谎,上回在老家我偷溜出去找柳儿,就是你这个鹦鹉嘴说给我爹听的!”
谢行俭憋住笑,和林邵白快速的交换了眼神,两人手往上一抬,小六子瞬间双脚离地,身子停在半空。
旋即,两人作势抬着小六子往外走,林大山慌忙问他们想干嘛。
谢行俭邪恶一笑,“小六子总跟林教谕打你的小报告,不若我和邵白兄帮你处理掉?”
小六子抖如筛糠,着急忙慌的朝林大山求救。
林大山大步往门口走,突然止住脚步,心思一动,试探道,“真能处理掉?”
林大山这句话问出来后,谢行俭忍不住看向腾空跺脚不停的小六子,只见小六子煞白了脸,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谢行俭狠狠心,冷笑道,“你有他的卖身契,当然可以随意处理,要不我替你卖掉吧,回头给你换一个听话的书童。”
小六子急得眼泪往下掉,“少爷别卖我,我不跟老爷说就是了。”
林大山会心的眨眨眼,跑上前将小六子从两人手里解救出来,指着小六子的脸,强调道,“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回头我再发现你背着我跟我爹瞎说,我即刻就发卖了你。”
小六子抹着泪点头,小声的道,“就这一回不说,下次还是要照说不误,这是老爷特意吩咐过的。”
林大山:“……”也不知道他爹给小六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搞定了小六子后,谢行俭缓缓的问林大山考虑的怎么样。
“考虑什么?”林大山装傻。
谢行俭笑,他想成功说服林大山,就必须将绿容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林大山听,谢行俭深谙林大山是一个比他还喜欢听八卦故事的人,因此在讲述绿容进书房偷窃庆贺文书时,他稍稍的往里头加了点猛料。
“太不知羞耻了!”林大山愤愤不平道,“罗家小姐才嫁给你一月不足,那个下作女人怎敢请求让你纳她为妾?”
其实绿容是有这个心思的,但因为各种因素影响,绿容都没机会接触到谢行俭,所以“请求纳妾”的说法当然是子虚乌有的。
不过就目前看来,谢行俭这种胡乱瞎讲的故事对于林大山而言,还是挺有效果的。
谢行俭不过随口提了提绿容有进谢家做小的心思,就把林大山气坏了,只见林大山在屋里来回踱步道,“活该断了腿,女子就应该像柳儿一样懂得矜持,怎么能堕落到去男人跟前自荐枕席呢!”
谢行俭憋住笑,越听越觉得荒唐,连忙打断道,“邵白兄说大山兄弟擅口技和缩骨功,不知能否扮成绿容,好为我解决掉这桩棘手事?”
林大山有些迟疑,谢行俭紧接着道,“绿容是杂耍团的上妆娘子,她能将你化成她的样子,大山兄弟能将人语模仿的唯妙唯俏,想来模仿绿容的音色不再话下。”
林大山飘飘然道,“我能模仿的可不止人话,想我外公是平阳郡有名的驯兽师傅,小的时候我跟在他老人家后面学了不少鸟兽叫声。”
说完,林大山清清嗓子,只听一连串的猫叫眯眯声在屋内响起,谢行俭听完后是打心底佩服林大山。
从目前看来,林大山的口技功夫比油家的应该要精湛很多,林大山嘴里蹦出的猫叫声婉转多变,不像油家的只能单独的发出几种猫叫声。
最让谢行俭期待的当然是林大山的缩骨功,林大山也不藏拙,见谢行俭饶有兴致,便笑说展示一二。
只见林大山往空地上走了几步,谢行俭睁大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林大山。
这种传说中的缩骨功夫,他只在上辈子的武侠电视剧中看到过,现实生活中还是头一回见呢。
一旁守着的小六子从柜子里拿出一串五六岁孩童戴的铜手镯,林大山接手后,只见他猛得深吸了一口气,右手紧了紧左手腕,一声声骨骼咔嚓嘣脆声中,谢行俭惊奇的发现林大山粗大的手腕肉眼可见的收缩起来,不一会儿就将铜手镯轻而易举的戴上了。
他禁不住拍手叫好,捏起林大山的左手腕仔细端详起来,林邵白也是头一回现场见识缩骨功夫,当即围着林大山惊叹道,“你这一招得一出世就要练吧?手疼不疼?”
林大山得意的转动手腕,铜手镯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不疼,姑娘家没学会拿筷子就要学捉针,我跟她们差不多,压腿抻筋是每天的必做功课,打小我就开始练。”
谢行俭好奇道,“绿容身子矮小,大概和小六子差不多大小,那种程度的缩骨会不会有点难度?”
林大山点头,“教我缩骨功夫的庙里师傅说,全身缩骨得需要筋骨关节达到柔软如棉,气行几个小周天以后还要贯穿整个骨髓,能做过这个程度的人必须每日勤练内功心法,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气崩而死。”
谢行俭咋舌,担忧道:“这太危险了,一旦处理不妥当,我无法跟林教谕交代,算了,绿容的事我还是另想办法吧。”
“我也没想到缩骨全身这么麻烦。”林邵白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只听你说,我就觉得心惊胆跳,如此危险还是别试了。”
林大山耸耸肩,轻松的将腕上的铜手镯取了下来,纤细柔软的手瞬间恢复成男人样,虽说谢行俭已经看过一次了,第二次看还是让他惊叹不已。
“你俩也甭找其他人了,一时半伙你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姑娘们都胆小,让她们扮成绿容去见那人,定会很快就露出马脚。”
林大山懒洋洋道,“我刚才不过是吓唬你们罢了,我从小就拜在寺庙大师座下练习缩身法,缩成小姑娘的样子其实并不是一件多难办的事,只不过我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国子监的事,没空练习这个,怕是有些生疏,你们给我点时间准备准备,应该不会有差错。”
“你别逞强。”谢行俭板起脸道,“你若可以缩骨当然是最好的,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代替绿容去,我确实放心不下。”
“那就这么说定了。”林大山满口答应,憨笑道,“大后日对吧?我那天国子监还有课,小六子你到时候跑一趟,帮你们少爷我请个假。”
小六子撇嘴:“老爷要是知道你逃学,定要将少爷的腿敲断……”
林大山伸手在嘴边做出塞抹布的动作,严厉警告道,“我爹!你家老爷他!有没有告诉你说话要算数?你才答应不跟我爹说小话,怎么转眼就违誓!”
小六子哽住喉咙,旋即默默的闭上嘴。
主仆两人的相处模式,谢行俭当下已经适应了,他定定神,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给林大山。
“你这是干什么!”林大山脸色乍变,急忙推脱开。
“一点小心意。”谢行俭轻笑道,“这桩事风险重重,我总归要表示表示。”说着,又将银票塞给小六子。
林大山狠瞪过来,小六子当然不敢接,谢行俭送银子的手就这样尴尬的僵在半空。
“我不要银子。”林大山说话直率,坦然道,“我最近在京城经常听到有人讨论你出的考集,你真要谢我,不如等事情办成后,给我量身定做几套乡试题吧,我来京城前答应过我爹要考中举人……”
谢行俭闻言挑眉,林大山支吾道,“来年我乡试若是中了,我爹会赏我银子,而且…而且还会替我去…柳家提亲…总而言之,乡试温习上,你这个大状元助我一臂之力应该不难吧?”
谢行俭忍俊不禁的笑,“这有何难?你的乡试题包在我身上,我家有一间书房,里头全是我出考集的资料,你日后有空可以去我家拿一些回来看看,除此之外,我答应每个月给你专门定制一份乡试考卷,你觉得如何?”
林大山猛点头,一口一个可以。
此事敲定后,谢行俭顿时一身松,和林大山又聊了几句后,他才和林邵白往外走。
临出门前,林邵白突然咳嗽了一声,转头望向林大山。
“据我所知,缩骨功是寺庙的内功法,大山兄弟拥有如此炉火纯青的功夫,莫非……”
林大山愣了愣,随即摸摸脑袋瓜,不好意思的承认,“你猜的没错,我未开蒙前,是个小和尚……”
谢行俭有些跟不上状况,回过神后,问了一个他上辈子就好奇的事。
“你头上有戒疤吗?”
“戒疤?”
林大山呆住,忽而明白过来,“你是说剃发烧香洞?我不是庙里的关门弟子,是用不着烙疤苦修的,即便入了佛门,也不是每一个和尚都能燃疤,入寺优秀者,大师才会用线香给他们点上第一颗“清心”疤,再往后几年,才陆续的点第二颗“乐福”疤。”
林大山顿了顿,嘟囔道,“本朝规定烧了燃疤的和尚不能还俗,别说我爹不同意,我也不愿意。”
谢行俭心里还在惦记着绿容的事,当即笑道,“你得亏没入空门,不然我上哪去找人帮忙。”
林大山哈哈大笑,“寺庙清修太苦,我爹舍不得我吃苦,所以将我接回了家。”
小六子撇嘴,小声道,“明明是少爷你嫌弃寺庙没肉吃,吵着要回家,老爷无奈才……”
林大山脸色顿时青红交加,无奈小六子说的是事实,他一时又反驳不了。
小六子似乎就是林大山他爹派过来专门克林大山的,小嘴叭叭个不停,“老爷还说了,少爷六岁那年非要从寺庙回家,除了叫嚷着吃不上肉以外,还因为有香客调侃,说少爷如果一直呆在寺庙,以后就不能娶媳妇,少爷一听,当天就收拾包裹要下山……”
谢行俭嘴角微微挑了挑,才六岁就知道娶媳妇的事了,这也未免太过早熟了吧,难怪林大山长大后,能不顾读书人的脸面追着柳家姑娘,原来从小就已经有了劣根。
果真是三岁看小,七岁看老。
林邵白拍拍脸上略有尴尬神色的林大山,惆怅道,“还俗好啊,不然以后佛门不平静。”
说完,林邵白就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离开了院子。
“他这话什么意思?”林大山拉住转身准备走的谢行俭。
谢行俭轻轻叹息,反问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
“揣…不是,是真的不明白…”林大山翻了个白眼。
谢行俭和煦的笑笑,一本正经道,“邵白兄在骂你。”
“骂我?”林大山脑子有点懵,“骂我什么?”
“骂你当初不还俗,寺庙就多了一个色和尚。”
林大山脸上一红,双手极速的将谢行俭往外赶,谢行俭脚后跟才跨出门槛,只见院子大门“啪叽”一下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