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医生的手术能力众所皆知，我也是相信林医生。”胡雯笑着推辞，“再说我哪里什么信誉，只是作为肿瘤科的医生，给患者多提供一个新的治疗方式。”
  穷途末路的患者，才会因为那么一些希望愿意尝试，胡雯并不是拿信誉去做推荐，而作为这些患者的医生，她也需要把信念传递出去，让他们有新的治疗方法可以尝试。
  而这个信念最初其实是来自林熙冬那天坚定的眼睛，让患者活十年的坚定。
  牛文光忍不住摇头：“相信啊，我是没想到，你们一个个都比我这个老师有信心，我本来没准备那么快让她做这种医院新领域开创手术，但是谁想到，我们郑院长直接为这个自体肝移植术氏开辟新的病房区。”
  “你昨天出去开会，没看到那台手术，我就这样说吧，这台自体肝移植，秦合扬教授在的时候也不如我们。”张逸做完手术，帽子都没脱就急匆匆过来，一过来，就听到牛文光在感慨，“情况怎么样？”
  这样的异物手术，张逸自己都没接触过，所以听到后就抓紧时间过来学习。
  “手术还算顺利。”牛文光看到张逸一脸骄傲的模样，调侃道，“我们急诊还缺一个你，考虑考虑？”
  “你干脆让我带我们普外的人都来急诊算来。”张逸没好气，做手术归做手术，他好歹还是科室主任，虽然他也想跟着林医生学习，可科室一大帮人等着他养活呢。
  “我不介意。”
  “我介意。”
  胡雯看着这两个越医顶级的医生和小孩子一样在吵闹，笑着给叶晚生解释：“我们林医生太优秀了，以前我们牛主任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林医生牛，现在呢，就担心她木秀于林，恨不得天天在眼皮子底下护着。”
  叶晚生瞬间明白，林熙冬的资历背景确实容易引发质疑：“我理解的，那我们等林医生？实在是麻烦你了，你明天还有门诊，我……”
  “没事，我们去会议室等着吧，我那有不错的咖啡，再等一晚上都没关系。”胡雯拍拍她的肩膀，尽可能给与一些力量。
  “嗯。”叶晚生回握住了胡雯的手，她听林医生要做讨论，其实心是特别忐忑的，她怕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又一次破灭。
  21：20。
  手术台把空间都留给了林熙冬，她在做最后的探查，看看患者有没有其他损伤，以及最后检查罗鹏刘阳他们的吻合有没有出错，以及每个纱布的填塞处是否合理。
  “生命指数？”
  “120/70，脉搏126。”
  每个缝合点，再到肝胆、肠道、肾脏的血色校对，仔细确认后再次冲洗胸腹腔，林熙冬这才对罗鹏说：“关腹。”
  这句话一落，几乎在场所以人都长呼一口气。
  尤其是刘阳。
  他没想到他的助手从周倩他们变成林熙冬后，自己手术速度能提升一倍。
  “好了，你们收尾，患者这两天扛感染工作做好观察，有问题随时联系我，icu这几天补液注意冷沉淀，后第五天拔纱，同时主要各个引流管。”
  “好。”
  “收到。”
  林熙冬换下手术服，重新穿上白大褂，拿上手机，揉着脖子出门的时候，看到牛主任：“老师您怎么在，那个帮我撞开车的司机如何？”
  后来路上她同牛主任报备了一下情况。
  牛主任无奈摇头，跟林熙冬一起往前走：“处理了，你这脾气是跟牛学的？胡主任和叶女士都在等你，你是去那？”
  “嗯，关于小叶子的方案我想今天先讨论，明天再和团队同步方案做模拟训练。”林熙冬有一点点害羞，“老师，我确实和你学的，上次卓老师说你年轻的时候自己开车撞开拦路的。”
  “得了，黑历史都被你学，但是下次这种场景你就别瞎凑，你一个女孩子，更是一个医生，要学会保护自己。”牛文光说完，脚步一顿，“这个讨论会我方便参加吗？”
  他今天刚和院里开完会，但是他还是想评估一下这个自体肝移植术氏，也想了解后天那场手术的难度和未来这个术氏的框架配置。
  “自然可以，老师您在就更好了。”林熙冬笑道，“这讨论会其实是因为我自己知道不管是做医生，还是做人，我的阅历都不够，所以有些逃避选择，想请家属听一听，也想让胡主任把把关，总的来说，我自己魄力不够吧。”
  牛文光有些困惑，为什么做手术还涉及到阅历，但是对魄力却有自己的见底：“好，做医生决策力很重要，不过这也是临床时间积累出来的，不要急。”
  “嗯，我会的。”
  跟着林熙冬一同抵达了办公室。
  第110章
  四人落座。
  “自体肝移植首例是1988年由德国汉诺威器官移植中心完成。近20年，全世界完成例数已知178例，几乎均为成人患者，目前已报道过的年龄最小的自体肝移植患者是扬老师曾经操刀的15岁女孩”“小叶子手术定的急，是因为她的心肺负荷情况不能再拖。”
  “之前在签署手术同意书的时候，也已经提过小叶子的ld评分有21，所以预估即便手术成功，术后的病死率有超过70的风险。”林熙冬把小叶子的病例和手术风险做了一个概括，让牛主任也同步知晓后，才说到今天讨论的重点，“目前考虑手术风险及术后的生活质量，小叶子的手术方案我暂定的是保留40的肝脏。只是，在兼顾手术风险、术后病死率、后期生活质量以及生存期等多方面因素，方案的选择其实有多种，在根据手术方法，切除大小，出血量等综合考虑因素，我一共定了三种具有代表意义的方案，今天找几位，一方面是因为叶女士作为监护人有知情权和选择权，另一个方面，也是想听一听胡主任和老师的意见，然后定下最终的方案。”
  听到这里，牛文光和胡雯很快就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担心，胡雯作为主治医生最清楚不过，她叹气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然后手又一次搭上叶晚生的肩膀，宽慰道“要不，你先去旁边会议室休息吧，我和牛主任先和林医生讨论一下方案选择。”
  叶晚生几乎瞬间眼眶就溢满眼泪，她听明白了什么意思。
  其实在刚刚等待林医生的时候，她已经一次又一次给自己做了最差的打算“没关系，我听着，我很早就想过，是让她痛苦的活在这个世界，还是早些”
  对临终的选择，叶晚生从秦合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想。
  因为当时秦合的医生就曾提过，手术，未必是小叶子的希望，也可能是更为痛苦的死亡，毕竟以小叶子的身体情况移植，在术后12周也会死于肝功能衰竭或败血症。
  就算挺过了这关，在未来免疫排异的痛苦治疗中，也不能保证超过1年时间的存活机会。而不移植，继续保守治疗，或许还能撑上310周的生存机会。
  牛文光也终于明白林熙冬为什么希望有阅历有经历的他们参与到讨论会。
  这是一个复杂的选择。
  他在急诊室，可以说是每天最多面对这样选择的人。
  那些病危的患者，靠着插管微弱而卑微呼吸着这世界上最后一口气。
  对于牛文光他们来说，只要在医院肯定想救治到底，多撑一口气就好。
  可对于不少患者来说，他们像是任人摆布的尸体，插管，电击，所有的急救手段其实都很痛苦，他们只想解脱。
  而这个时候，往往只有家属有这个权利是放弃治疗，还是继续抢救。
  只是这样的选择放在小叶子身上，可能就是承受手术痛苦有一个机会延长生命，还是等着肝功能衰竭在几个周里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胡雯倒了一杯水放在叶晚生手里“林医生，你说吧。”
  牛文光叹了口气，也看着林熙冬。
  林熙冬看着一脸哀伤的老师们和叶晚生，开始琢磨自己是不是铺垫铺的太狠了？
  站起身，把老张给到的小叶子三维肝脏图像在电脑上打开，并拿起旁边的激光笔“第一个方案，做半离体肝切除自体移植术，也就是手术指切掉肿大的这部分，离体后，剥离肿瘤，修补肝脏结构，这个方案优点围手术期风险最低，缺点这肝肿瘤部分遗留，后续还要同步继续进行化疗治疗，保守预估中位存活时间在13年。”
  事实上，这个手术的平均风险值预判，林熙冬能保证成功，只是习惯性在现实减去两成几率，且按照她的后期治疗方案并行，至少能让小叶子再活3年。
  “第二个方案，体外肝脏部分切除，保留40的自体肝脏修补后做移植也就是我暂定的手术方案，围手术期的风险较高，可只要术后一个月康复期护理合适，小叶子肝脏的再生能力能跟上发育，那这样的保守预估中位存活时间至少在10年。”
  “这最后一个方案，风险最高，我只有二成把握，根治性完整移植但是如果成功，以后小叶子能存活很长时间，随之而来的代价，可能是终身的并发症，因为为了确保无肝期时间，晶体输液必须跟上循环系统”
  林熙冬把每个档案核心要点都讲完，考虑到叶晚生没有医学背景，所以用的都是比较容易理解的语言方式。
  其实这三个方案，是在林熙冬超过几百次的演练才做出的总结。
  手术最稳妥的方式，成功率较高的半离体，基本稳扎稳打不会出错。
  手术最彻底的方案，则是根治性完整移植，但是同时，因为这需要团队能力，中间不能有任何差错，所以就算林熙冬成功过超过十多次，也没办法忽视剩下四十多次的失败。
  所以综合考虑后，林熙冬择中选择成功率稍微高一些，也能保证小叶子多活几年的切除移植方案。
  胡雯在听林熙冬说第一个方案的时候，其实已经嘴巴微微张开，怎么就是以年为单位的存活时间？
  别看小叶子现在身上没有插过管，但事实上，夸张点数说，有些油尽灯枯的意味，是几乎随时可能需要被急救的状态啊。
  胡雯再乐观的考虑，小叶子也就三四个月时间，即便移植特别成功，她都没那么乐观考虑过年为单位的生存时间。
  等听到第二个方案，起步就是10年，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牛文光则是满脸ex的问号脸，甚至由于他想到传说中的阅历问题，忍不住问“这个最后方案，存活很长时间的意思是？”
  但是心里开始怀疑，原来自体肝移植技术能有那么存活率高，就算最低也至少1年啊，1年时间对于每一分钟时间都那么宝贵的病危患者来说简直都可以称之为奇迹了。
  林熙冬评估了片刻“只要严格医嘱，定期复查治疗，我认为可以和正常人的寿命一样长。”
  正常人的寿命。
  牛文光忍不住摸了摸他光头，甚至眼睛都睁得老大“叶女士，林医生比较年轻，对这种术后存活数据说的比较随意，您别记心里去。”
  天知道，牛文光现在是又惊喜又慌张，这特么家属还在呢，这种手术成功后保证存活时间的话，哪个医生敢说啊！
  惊喜也是真的惊喜，ld评分有21的手术，听林熙冬意思，她其实能保证手术成功率很高。
  “我我知道。”叶晚生忍不住反手抓住了胡雯的衣角，眼角的泪水已经风干，“林医生林医生，你不选第一个方案的原因是什么？”
  可能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叶晚生来得恍然，一年啊，对于叶晚生来说，却已经有无尽无尽的希望。
  林熙冬挠挠头“我是考虑到第二个方案成功率虽然低一些，但是只要小叶子能够撑过去，未来可以和正常人一样上下学好多年。这也是我的想法，如果有一天我生病了，会选择冒险尝试，再多看看世界。所以我想请教老师和胡主任”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准备开始研究干细胞方向的再生医学，十年时间，如果干细胞缝合线突破，那么在这个基础上，未来的人造干细胞移植治疗就有了发展，就算到时候小叶子肝功能衰竭，那时候她也有新的解决方案了。
  而能活下来的第一个方案，说实话，三年时间的存活换来无尽的生理心理折磨，林熙冬自己并不忍心。
  可她想到，百分百活着的机会，对很多人来说，也是希望。
  至于最后一种，只要熬过围手术期能长久活下来，对很多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个选择。
  所以她才会那么纠结，想让几位老师帮她选择。
  牛文光没好气“我也选第二方案。”
  多活一天，在牛文光眼里就是奢侈啊，这特么还需要阅历来选择？选哪个都不亏好嘛？
  所以他毫不犹豫同意第二种方案。
  “我觉得方案都可以，你说呢？”
  胡雯看了眼发懵的叶晚生，她其实还没想反应过来，这真的是在讨论小叶子的手术方案吗？
  这是她知道的晚期小患者应该有的结果么
  她胡雯真的是肝胆方向的肿瘤专家？
  “我”
  事实上，叶晚生感觉自己此时已经完全没有思考能力，她被拉低的期望和被分享的惊喜，几乎在她的大脑中博弈撕扯，她根本没办法思考，“我听林医生的。”
  她的小叶子，可以过明年的生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