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生的个子不高，一眼就能看到她发青的四个大眼袋，为什么是四个呢？因为每一个发青的大眼袋都有个小褶皱一分为二，脸上还挂着婴儿肥，只是头发黑白相间看起来很苍老，让人难以估算年龄。
  “这位是儿科的主治仇荣荣，负责早产儿方向，性子比较值，但是在危重新生儿领域在秦合鼎鼎有名。”罗庆鹏赶紧给两个人介绍，“这位就是你刚刚口里的特邀专家林熙冬，来自越医急诊。”
  仇荣荣尴尬极了，但还是伸出手像幼儿园小朋友一般招呼摇手。
  “你好呀，仇医生。”林熙冬拿起桌上的饭盒，笑着点头，也走到放着她论文的电脑面前。问，“其实我写这个的时候考虑过孩子相关的液体复苏补充，只是新生儿这样的不显性失水，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胎龄、日龄、皮肤薄厚血管分布什么，而且这些在成人占来来说细微的变化，却会影响孩子整个液体量，也缺少案例，所以我也就没深入研究。仇医生你刚刚怎么定的治疗方案，可以分享嘛？”
  其实她心里还很感慨，秦合果然是秦合。
  九州第一综合医院，怎么会缺少专家？
  刚刚按个ca的婴儿，就算她处理起来也会很棘手。
  而眼前这个医生还已经通过这个病例深入考虑关于新生儿的液体复苏疗法了。
  “没问题，我先给你看病例资料。”仇荣荣对着罗庆鹏狠狠瞪眼，赶紧把患者的档案调了出来，一说到专业，她就一点都不觉得尴尬了。
  孕妇产检，病理报告，出生质量
  “我这几天都在调整她的治疗方案，昨天半夜就休克，这是治疗病例。”
  “这是我刚刚治疗方案。”
  仇荣荣“你刚刚说的整个液体量变化因素多，其实也对，尤其是早产儿的环境因素，我们nicu的保温箱湿度就是我之前特意调整过的40，主要这里关于”
  林熙冬“你这边怎么计算新生儿需要的液体量？”
  仇荣荣“这个我早有记录，我给你看，按照两个，一个出生后日龄，还有一个是体重，比如一般出生后一天，婴儿体重小于1000，只要需要补充80g，这个数据其实也没什么原因，就纯粹按照之前医案做的整理，所以我还有些不确定”林熙冬“这个我可以帮忙，体重和体液的关系算法，我之前”
  罗庆鹏还想郑重道歉，刚刚他擅自进入手术室，就算没有恶意，但是在制度章程上，其实并不合规，可瞧见两个人聊得热闹，他也不太好打扰，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站着，听着学习学习。
  秦合这点很微妙，主治医生也值得主任医师学习。
  这一掉，办公室就只能剩下两个人关于新生儿治疗的讨论声。
  这两个女孩，一个是液体复苏理论的提出者，一个是新生儿领域拥有丰富临床经验的专家，虽然合作讨论了一个新的领域——新生儿液体治疗方向，可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就已经有了一个框架，再聊下去也只能去临床测试，所以在咕噜噜的肚子声中不自觉地停下了交流，并一同扒拉炒饭。
  只是饭早已经冷掉，毕竟现在是大冬天，硬得很，两个人如同咀嚼着冰块一般，却也能相视一笑。
  她们两个碰撞出了一个新的火花。
  一个收获了液体治疗的核心，一个补上了液体复苏质量的一部分缺漏，满足急了。
  “算了，别吃了，我请你吃大餐！”仇荣荣性子向来很直，她不少疑惑在和林熙冬交流后，茅塞顿开，心情特别好，甚至恨不得马上开始研究，“吃完后，我跟林医生一起搞这个课题。”
  林熙冬笑着摇摇头，也把冰冷的饭盒放在桌上“这个课题我协助你就可以，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先睡一觉，不然课题还没开始，人可能就累塌了。”
  想法是仇医生提出的，而且说实话，越医不太可能有那么多复杂的早产儿病例，交给她反而更合适，所以她并不准备接收这个课题。
  说着就站起身，看向时钟，调侃道“既然10点了，我请客吧，这来秦州那么多天还没花过钱，总不太好?”
  “罗医生。”又看到了乖觉的罗庆鹏，林熙冬言词恳切，“不如和我们一起吃夜宵？”
  罗庆鹏和仇荣荣两个人对视一眼，不再推辞“走走走，吃大户。”
  三个人一个52岁一个37岁还有一个22岁，年龄跨度之大，却也能畅快沟通，医生的友谊其实就那么简单。
  第141章
  一晚上过去，上午林熙冬都跟着仇荣荣在nicu记录数据，直到中午才和负责专家门诊这块管理的副院长见上面。
  秦合食堂顶楼的各个包间不大，四方桌围坐着三人，秦合副院长岳璐、骨科主任林美萍以及林熙冬，桌上简单朴素的三菜一汤已经被吃的很干净。
  秦合有一个院长，还有7个副院长，岳璐是唯二的女性领导，别看岳璐只是其中之一，但到其他州的医院来说，也都是封疆大臣级别的存在，可以这样说，要是岳璐愿意，全九州各家医院的院长之位都愿意拱手相让。
  “昨天的门诊是发生了什么？”作为秦合副院长岳璐，大约五六十岁的模样，有着乌黑的及肩卷发，戴着黑框眼镜，笑起来特别柔和，她是看三人都吃差不多了，才开口，“听志英说你没出过门诊，想着你既然来我们秦合，就给你安排了，倒是没想到，你并不太喜欢门诊。”
  岳璐和郑志英关系还不错，所以开口的时候特意提及她的名字。
  第一天危重级的急诊手术，林熙冬的能力让院里原本议论的声音下去不少，但是同时，岳璐昨天晚上蒋晓初向她助理说了取消门诊这件事，所以也是连夜让医务科下掉了门诊宣传。
  虽说林熙冬上不上门诊对秦合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但是这决定是岳璐一排众议定下的邀请，自然想了解清楚缘由。
  “对不起，岳老师，我应该当面和你说。”林熙冬也是昨天吃的时候和仇荣荣他们聊天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越医，这出不出门诊让一个助理去说，其实很不尊重。
  “无碍，本就是我们秦合有这个荣幸邀请你来，若是有影响你的人或事，你尽管说。”岳璐表情未变，可担心医院一些氛围影响了林熙冬，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些冷意。
  秦合这颗参天大树，看起来枝繁叶茂，实际派系纵横，自然有些根已经从地底就烂掉，她这次特意向郑志英邀请林熙冬，就是有意让某些恃才傲物的医师们知道，人外有人。
  事实上，昨天急诊会诊后，秦合外科练习室里增了不少人，不少都是平日里已经很难在见到的外科支柱。
  当然了，岳璐内心最为期待的，还是能留下林熙冬在秦合。
  这样的宝贝来秦合，岳璐可没打算让别人糟蹋，这也是她给郑志英的保证。
  拿起旁边的茶壶，林熙冬帮忙给两位老师倒上茶，态度谦和：“岳老师，昨天我还和几个教授聊说找时间一起吃饭，怎么会有人影响我呢？只是我自己问诊经验少，又不太习惯快节奏的问诊，担心影响秦合的门诊效率，所以想着还是专心做外科医生比较好。”
  “为什么问诊要是快节奏？”岳璐敏锐找到了其中的关键，“没人规定门诊的时间。”
  林熙冬看两个病人花了一早上的事情，她也有听说，不过站在岳璐角度，这并没有什么。
  林美萍这才插话：“林医生你可以直接说你的想法，没关系的。”
  她也以为林熙冬不好意思说别人不是，作为魏广利一出手术室就给她打电话说有多打脸，所以她心里想着是不是昨天会诊那批人拿资历给林熙冬难堪。
  林熙冬停顿了一下，带着她自己的理解：“病患很多，但是医生资源很少，自然不应该快节奏么？我知道秦合大多数患者可能排队等待不止两小时，而实际问诊几分钟就可以结束。我觉得我可能胜任不了这样的问诊。”
  “可能还是我问诊经验不多，所以遇到病症，我会想去了解患者的社会身份，过往病史行迹甚至社会交往关系，这样才能判断对患者后续诊断的精准定位方向，可这样的问诊对于患者而言会花费不少资源，对于其他等待的患者而言，我效率低得可怕。”
  现代医疗的流水线，其实是资源紧张的产物，林熙冬又习惯对症治疗，自然效率慢很多。
  可能有人会说，林熙冬有那么丰富的资源，对各类顶尖医疗病例了熟于心，怎么诊断效率会那么慢？
  其实这正是因为她资源多，甚至包括获得了系统医疗体系，这导致患者的每一个症状所对应的疾病方向，她林熙冬能够推断是数十种数百种可能，而为了保证诊断的精准，她势必需要了解患者做各方面，仔细检查排除疾病，这也就导致她的问诊或者检查会特别多。
  除非她用生命检测仪。
  所以，这样情况，林熙冬真不觉得她合适在门诊。
  “我明白了，你的理念倒是和你经历不太一样。”岳璐不由笑了起来：“要不是听志英说你是越大毕业，我会以为你是哈佛出身呢。”
  林美萍有些不解，看向岳璐：“这样的问题其实靠长期的临床病例累计就能解决。我也是在临床历练很久，才能快速判断一些病情，林医生这只是病例积累少，所以需要仔细询问，等以后就好了。”
  经验丰富的医生，在病人大概说病情后，就能快速确定病情，而且事实上，大多数病情其实都比较大众，属于常见病，并不需要小心翼翼。
  像昨天林熙冬诊断的那两个罕见病，本就少。
  “诊断并非靠着经验就能定，治疗更是。”岳璐对林美萍解释，“我在哈佛进修的时候，他们有一个医生的培养模式，定义为临床的新路径模式，会要求学生一年随诊各个患者，像是心梗、糖尿病、中风，了解他们的日常，去看他们生活，从而完整疾病的所有拼图，也是因为这样，他们会发现同样是糖尿病，他们的并发症都不相同。”
  “美萍，你也知道不同的病人即便是相同的病情，也没办法用相同的治疗方式，想来林医生是那种不喜欢模糊治疗的人。”
  林熙冬点头：”嗯，我希望能尽可能确定患者的病情，而不是试验，这是我的底线，不会改。”
  因为她的视角，知道试验治疗的风险。
  岳璐颔首，她很能理解医生对患者对治疗会有不同的风格：“好，我理解了，不过之后你是有什么计划？”
  对待顶尖的医生，秦合不会强压各种任务，只会尽力保持友好的合作关系。
  林熙冬在岳璐眼里的地位，已经足以享受这样的待遇。
  林熙冬想到昨晚和仇荣荣的讨论的课题：“门诊的患者我会做收尾，另外近期也会协助儿科仇医生做新生儿液体治疗的研究。”
  下个月就要前往加州大学医疗中心，恰好还是九州的过年时间，她其实在秦合停留时间并不长。
  岳璐对仇荣荣有些印象，不过听到协助两个字很诧异：“我记得液体复苏是你的项目，为什么……”交给别人？
  “是仇医生参考这个方向做了一次新生儿血液净化治疗。”林熙冬把昨天的ca小患者情况说了一些，嘴角带着一些弧度：“液体复苏只是一个概念，这个概念我一个人其实也没办法把它尽善尽美，我很乐意看到有人愿意参与进来。”
  液体复苏相当于一个公式，实际的应用它可以细分出很多分支，有更多的人愿意研究它，应用它在临床救治，林熙冬高兴还来不及。
  林美萍其实接触林熙冬不多，她也只是从老师或郑志英或越医接触的医护口里听过她的为人处事，大致轮廓知道林熙冬是一个棱角分明的尖锐型医生。
  在手术室，林熙冬属于后者，没人能撼动她的决定，在手术室外，她拒绝阶级化医疗，所以拒绝了高昂的私人邀请，也拒绝很多有影响力的政界商界甚至媒体社交，这导致她其实随时可能身处危险。
  这从去年年前开始就能佐证，网上关于她研究所自然基金的质疑声到现在依旧没人去处理。
  只是现在接触下来，这位年轻又专业的医生，似乎带有了年轻医生很少拥有的包容力。
  林美萍喝上一口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毕竟科研成果其实是很敏感的话题，转而厚着脸皮邀请：“林医生的几个患者后续就交给我们骨科了，但到时候我们科里的会诊邀请可不能拒绝。”
  “谢谢，若是可以，我本想做一些手术保持状态，也可以和老师们学习学习。”林熙冬没拒绝。
  “你只能从美萍那学一些厚脸皮。”岳璐拍了拍林熙冬肩膀，笑道：“那就多做一些示例手术，要是要是能留下来，那就更好了。”
  三个人见聊得差不多，起身下楼。
  *
  事实上，林熙冬不上专家门诊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秦合，只是林熙冬昨天救下危重病人这样的新闻，因为牵扯政治因素并不会被传播出来，而前来会诊，不，准确来说学习的专家门，肯定不会和低下的人提及，所以关于林熙冬的话题都围绕着专家门诊被取消。
  而这个很容易带有歧义的消息再通过无序的舆论渠道，自然会被各种加工。
  “听说了么？之前那个年轻的特邀专家林熙冬被取消资格了。”
  “一天门诊挂号就几个，而且有个患者门诊时间超过1个多小时，院里取消资格也正常。”
  “你们不知道吧？门诊一取消，那个晋州大学的王景青教授今天就公开指名林医生了，还有营销号把专家门诊取消的事情已经放上去了，现在林医生网上被各种议论。”
  “实际情况不清楚，但是这个教授也太会审时度势了吧？这消息也很灵通。”
  蒋晓初跟着纪泽怀坐在餐位上吃饭，便能听到周围意有所指的讨论。
  只是还没等蒋晓初解释是林熙冬自己取消，就有不速之客前来落井下石。
  “蒋晓初，听人说你跟着那位林医生回来，我还不相信，没想到是真的，你这脸皮可真厚。”一个梳着干净马尾，面容姣好的女生带着不屑的笑容过来，“不过也是，能不介意你过往的老师，想来风评不好也正常。”
  而站在她旁边就是那个王景春教授的学生，昨天就诋毁林熙冬的眼镜中分男，他像是得到了巨大助力一般，气焰嚣张：“私德不过关，医德能有？果然是物以类聚。”
  蒋晓初看到来人，面容有些僵硬，但是很快做好整理：“请你们向林医生道歉，康昕你作为秦大高材生应该知道诽谤的后果。”
  她自己的事情没办法去辩驳，可因为她侮辱林医生，蒋晓初决不允许。
  “网络评论关于林熙冬医生的言论本就不好，又不是我发的，我只是转述看到的事实而已，若是要告，也得找对人。”康昕看着蒋晓初，耸耸肩，“倒是提醒我，只可惜小三不能告，不然你说你还拿得到秦大的毕业证？还能继续读博？”
  口舌之争其实并没有意义，可是身在其中的人，那种压迫和耻辱却很难跳脱出来。
  仅仅小三两个字，蒋晓初眼眶已经红了，她开始后悔答应郑院长过来做林医生助理，她本就不善辩驳，现在这样的场面，周围人有意无意的关注，让蒋晓初感觉整个人像是被白鳞灼烧一般，火辣辣，让她完全失了分寸和理智，上前一步扬起手。
  只是这巴掌还未落下，手便被一旁的纪泽怀抓住，他小声在蒋晓初耳边念叨：“你干嘛，如果你今天打下去，可能医生就做不来了。你别激动，我帮你吵架，我中文贼棒！”
  他知道动手和动口可不是一个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