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心底隐忍多日的恶意，多说了几句。
  “那只蠢货为了表现自己对原初之母的忠诚，从未摄取过任何一滴来自拟虫母的虫蜜。”
  大祭司耸了耸肩，唇边微笑渐渐加深。
  “……长到这个年纪还没有吃过一滴蜜，那只蛾子都快饿得发狂了，他根本就不可能抵抗‘黑水’的侵蚀。”
  是的，奇兰·猩红之主必然会因为“黑水”发狂而死。
  纯白星辰的非核心区也将在可怕的袭击中完全崩解找不回全部的残骸，在这场悲剧中，唯一活下来的高等级虫族只会是提安·圣者。
  在忠诚下属的保护下他勉强逃了出来，当然在王庭发现他的时候，拟虫母早已被转移到他额外设立的秘密基地中去了。
  而那个时候的拟虫母，应该早就已经在雄虫的刺激下，顺利地为艾瑞尔不断产出真正的虫蜜了吧？
  *
  好臭——
  好恶心的味道。
  苏林是被一股恶臭直接熏醒来的。
  在醒来的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正在遭受什么酷刑。
  而如果奇兰真的打算用恶臭作为酷刑来折磨他的话，这个变态的目的也确实快达到了。
  充盈在鼻端的恶臭几乎要让苏林呕出来。
  意识回归现实的同时，苏林便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
  然而，他才微微一动，就被人死死按住了口鼻。
  “不想死就安静！”
  冰冷的吐息落在耳畔，奇兰咬牙切齿地发出了非常小声的低语。
  苏林愕然地睁大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如今正躺在一个逼仄而阴暗的角落。
  一只巨大而可怖，仿佛恐怖plus版的巨大飞蛾形虫族，正死死压着他。
  细长嶙峋的虫肢，把苏林死死缠住，几乎快将他缠得窒息。
  然后，又过了好几秒钟，苏林才意识到，自己周围光线之所以如此昏暗，是因为面前虫族的翅膀正像是厚毯子一般，覆盖在他们两者身上。
  “沙沙——”
  隔着奇兰·猩红之主半透明的鳞翅，某种濡湿而不祥的声音，正在逐渐靠近。
  几乎要让苏林发疯的恶臭，瞬间变得更加浓郁了。
  第68章
  “沙沙……”
  苏林听到了某种生物越来越靠近时愈发明显的动静。
  他怀疑那玩意应该是多足类虫族, 因为复数的虫肢踩在地面上时的那种足音非常特别。
  就算是多足类虫族，体形应该也不至于太夸张才对, 可是，此刻那只生物投在地上的阴影，未免也太大了一些吧！
  苏林侧过头，透过翅膀与地面的间隙往外看过去。刚巧有几条虫肢擦着奇兰的翅膀边缘直接踩在了地上，每一根虫肢的螯肢尖端都狰狞鼓胀到有成年人小臂粗细，乌黑油亮的节状虫腹有规律地起伏，时不时还会有类似于节肢纤毛之类的东西, 从虫体的关节处蔓生而出。
  那只靠近的怪异虫族到底有多大？三米, 四米，或者更大？
  就算是奇兰现在的原形，一只两米多长的飞蛾类虫体, 在这样的怪物面前, 也显得格外纤弱渺小。
  无需奇兰再做出任何提醒, 变异虫体靠近的瞬间, 苏林已经自觉地屏息凝神, 他拼命地收敛起全部的气息，无比戒备地躲藏在身上虫族厚实的翅膀之下, 生怕引起“那只生物”的注意。
  “嘶嘶——嘶嘶嘶——”
  可是那只变异的虫族还是在苏林和奇兰身边停留了下来。
  它的口器摩擦个不停, 发出了一连串断断续续, 又急促又暴躁的嘶鸣。
  大量的深褐色黏液从怪物的口中和身上往外汩汩流淌，空气中的恶臭气息也愈发明显。
  如果苏林没有被奇兰的翅膀遮住视野, 他会发现，已经因为“黑水”而变异成可怖怪物的巨大多足类虫族, 此刻正焦躁地抖动着自己头上蓬生的触须, 它正在下意识地追寻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幸好, 奇兰鳞粉的毒素对于这种被“黑水”侵蚀的虫族多少还是有点效用，在对方拼命寻找苏林和奇兰时，细密的鳞粉无声无息地包裹住了多足类虫族的身体。虽然身体深处的本能依然在疯狂催促着这只怪物追寻那抹香气，鳞粉却混淆了它的感知。在苏林和奇兰旁边徘徊许久之后，这只多足类变异虫族终于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离开了他们。
  四周重新归于寂静。
  许久之后，覆在苏林身上的高大虫族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身形一动，口中喷出了一口鲜血。虫族的身体重重地倒了下来，在即将压到苏林时微微一晃，摔倒在了地上。
  苏林借机逃离了奇兰的怀抱，他踉跄着起身，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
  他和奇兰如今所在的地方简直就像是一小片雨林，到处都是色彩斑斓，颜色艳丽的高大外星植物。地面异常地潮湿，踩上去又湿又黏。如果不是抬头就可以看到船舱高高穹顶上的人造光源，苏林简直以为自己又穿越到了什么原始丛林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然后再低头望向奇兰。
  他隐约记得最后在房间里看到奇兰的时候，这只虫族瞅着还是又阴沉又可怖，很有反派那股子气派在的样子。可现在，这只阴晴不定，行事变态的虫族，看上去就像是被人随意丢在垃圾堆里被玩得破破烂烂的虫族模型。奇兰现在遍体鳞伤，就连那对翅膀颜色都变得异常暗淡，上面还被撕开了好几条深深的豁口。
  苏林神色无比凝重。
  “这是怎么回事？那只虫族又是怎么回事？那玩意明显不太对劲吧，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沉默了一下后，苏林语气微颤地追问道：“连你的伤都这么严重……六号呢？他现在在哪里？！”
  奇兰抬起头，冷冰冰瞪着苏林，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对方。
  明明都已经是这副惨样了，他却依然倔强地用所剩不多的力气开始进行人形拟态。当然，勉强的结果就是，他的人形拟态看上去比虫形还要凄惨。毕竟在人形状态下，他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只会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恢复了拟态后，奇兰才倨傲地开口。
  “你看到的伤口，全部都是我自己弄的。你以为真的有人伤得了我吗？”
  显然，苏林的问询一个不小心就刺激到了虫族男人奇怪的自尊心。
  奇兰挣扎着站起身来，身体不可控制地踉跄了一下，下一秒他就拼命挺直了身体。
  “跟我走，这里全是那些狗屁玩意，太恶心了。”
  他维持着冷漠的表情，硬邦邦地说道。
  “啊？等等……你还没有回答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六号去哪里了？”
  苏林焦躁地问道。
  年轻的新手母亲刚清醒的时候就已经下意识地找起了自己的小虫崽，然而，除了刚才那只怪物留下的恶臭黏液，他一无所获。苏林其实根本就不太关心奇兰的伤势究竟是自己造成的还是怪物造成的，但看眼前的状况怎么想都知道情况相当糟糕——能够让奇兰这样的变态都变得如此狼狈，受了重伤的虫崽肯定更加危险。
  听到了苏林的问话之后，奇兰的触角微微向后压了一下。
  然后，他咧开嘴冷笑了起来。
  “我不知道，可能他已经死了吧——”
  顿了顿，他又盯着苏林骤然变得苍白的面容，嗤笑着补充道。
  “如果你还想不开，继续在这里磨蹭，那么接下来死的就是你。”
  …………
  在“黑水”的负面作用下想要杀死背叛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是的，奇兰可以释放鳞粉，自身也足够强悍，然而越是高等级的虫族，对于虫母的气息就越是敏感。
  在这样的前提下，“黑水”简直就是专门克制他这样的虫族的大杀器。即便是作为初代猩红之主最成功的克隆体，想要在杀死那只背叛者的同时又躲开四处飞溅的“黑水”也实在是有些困难。幸好，在危险关头，六号配合着奇兰，同时袭向了那只背叛者。
  明明是奇兰最看不上的改造版原始形态幼虫，偏偏六号却表现得好像完全不受“黑水”影响。那只幼虫苍白干瘪的身体动作非常迅速，而且没有任何失控的迹象。明明连第一次蜕皮期都还没有过，但是他对下属虫族进行攻击时，却显得格外狡诈凶狠。那只背叛了教团的下属还没有来得及反抗，就直接被六号咬断了颈椎。
  最后一次看向六号时，奇兰看到的正是那只幼虫钻入下属体内撕扯其内脏的画面。很聪明的做法，因为下属虫族的种群拥有非常强大的自愈能力，只有这样才会让他彻底死去。
  而眼看着六号正在处理下属虫族，奇兰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用翅膀死死卷着沉睡中的苏林，迅速逃离了那条走廊。
  奇兰并没有再理会六号的去向。毕竟，即便逃离了走廊，杀死了下属，也不代表奇兰已经逃离了危机。整个底层船舱已经彻底陷入混乱之中，而奇兰可以感觉到，他自己的神志因为空气中弥漫开来的特殊气息而渐渐变得混沌模糊。
  并不是接触到“黑水”才会发疯。
  有的时候，哪怕只是闻到“黑水”的气味，也会让虫族神志不清逐渐疯狂。
  太香了。
  实在是太香了。
  明知道这是带有剧毒的“黑水”，却依然会控制不住地受其吸引。
  这是从拟虫母分泌物中提取出来的东西，自然而然地带上了拟虫母蜜特有的香甜。这对于一只虫族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抵抗的极致诱惑，毕竟，虫族天然就会渴望虫母的蜜汁。
  这是每一只虫族无法逃避的天性。
  有好几次，奇兰甚至想要主动探出自己的口器，耳边仿佛有声音在喃喃低语，看，他只需要张开嘴，便可以大口大口放肆地吞咽那些褐色黏稠的汁液。有什么好坚持的呢？在这样的情况下，被“黑水”侵蚀，最后化为疯狂而智力低下的混沌血肉就是迟早的事。
  在彻底疯狂之前，至少他还可以享受“黑水”中残留的些许蜜香。
  每当奇兰发现自己脑子里开始响起蛊惑的呓语时，他便会毫不犹豫抬起虫肢，用尖锐的螯肢尖端直接割开自己的身体。
  “黑水”会让他的身体感知变得迟钝，所以他需要把伤口割得很深，才可以得到宝贵的疼痛。切割自己身体所带来的剧烈的痛苦可以短暂地拉回他的神志，这才让奇兰在如此糟糕的情况下一直逃到了现在。
  不过奇兰也得承认，他怀中正在沉睡的劣等露巢也起到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作用，青年身上若有若无的蜜香，不断地让奇兰想起基因记忆中那模糊的馨香——属于原初之母的香甜。
  在那样的回忆下，“黑水”的诱惑似乎淡了许多。
  可是，这样的清醒究竟能持续多久呢？奇兰并没有太多信心。
  他不敢去细想，他也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
  身体的情况正在变得糟糕，在“黑水”环境中待得越久，他的身体就愈发地虚弱。当然，如果不是如此虚弱，他也绝对不会带着苏林这样脆弱的劣等虫族，宛若丧家之犬一般来到了底层船舱深处的实验体模拟生活区。
  这里比普通的实验室宽广许多，地形更是无比复杂。
  当初，为了检测那些实验体在真实环境中的实际反应数据，实验室在这里一比一地复刻了虫族起源星球表面的自然环境。
  好消息是，这片区域并没有设置喷淋系统，也就意味着在这里时，奇兰不用再时时刻刻躲避那无处不在的“黑水”。
  但坏处在于……这个区域内部，生存着许多高危险品级的实验体。
  奇兰很清楚，随着底层船舱的彻底失控，这些实验体一定会通过其他渠道沾染到“黑水”，那些变异的下级虫族很可能会逃到这里来，进行日常维护的实验室工作人员也会将“黑水”带入这里。
  作为高等级兼高危险的实验体，这里的虫族一旦变异，只会变异得比普通虫族更加彻底，也更加难以对付。
  就比如，刚才从他们身边缓缓走过的巨大虫族。这只多足类虫族原本应该是作为饵料被投放到模拟生活区的，可现在它的体积已经膨胀到了原本体形的数十倍。